“吓着你了。”
“……银古先生,至少告诉我‘常暗’是什么,可以吗?”松阳被吻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温顺,但是他的气息却是不平稳的,“与作为‘光脉之主’的我相比,到底谁更强大一些?”
“你想杀掉它的话,就必须先杀掉我才行。‘常暗’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虫师说得平静,松阳猛地抬起头来,眼神更加茫然了。
那个晚上,虫师没有再说起任何关于虫的话题,就算松阳反复追问,他也只是闭口不言。好说歹说,把松阳哄进了被窝里去。哄进了被窝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对方蹙着眉看着他,像是怕不看着银古又要出什么事似的,银古只好动用了对付松阳的终极大法——自己的体质。
“不好好睡觉的话,”银古作势要把凉冰冰的手往被子里塞,“我就来抱着你睡咯。”
松阳没有躲,握了他的手暖着。他垂着柔软的眉眼,没说什么话,银古就静静望着他,直到他合着眼睡去为止。
“常暗”已经在自己身体内寄生了十几年了。在现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暴动,他甚至有种“常暗”放任他苟活了好几年的惊讶感。
——这么大的世界,世界之外还有那么多世界。要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呢?
真残酷啊。
想要认真地抗争一次,想要跟你走下去。
第二天醒来,那个变成虫的女孩,已经不在少爷的房里了。银古例行留了一些药,又朝少爷说:“现在这种情况,药已经没用了。真的想留住她,就一遍遍告诉自己的心,她的存在对于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离开少爷家往山中走去时,松阳看见枝条上挂着一串甜甜圈一样的虫,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银古由着他看,看够了,朝他说:“松阳。去年就想要跟你说一件事,关于你作为虫,为什么一开始却看不见虫的原因。”
“是为什么呢?”
“人要异变成虫,是有一个过程的。就像那位女孩一样,先是有了想要舍弃人类感情的想法,接着变得可以看见虫,然后自身变成别人无法看见的虫,最后消散在光脉中。”
他拿下嘴里的烟。即便是在正午的阳光下,他左眼的空洞依然是一团黑暗。
“所以我在想,虫要真正变成人,是否也会有这样一个过程呢?”
松阳怔了一下,却没说话。
“——那个最初诞生的‘虚’,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否也有着想要成为人类的渴望呢?这样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从光脉里走了出来,成为能被人类看见的虫,再慢慢地,变得忘记了虫的世界呢?”
松阳依然没有说话。
从他回到虫师身边开始,他就再没有提起过虚了。
他憎恨虚伤害自己在意的人,亦畏惧虚的存在。但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解释清楚的。
他和虚共有同一份记忆。他们同样被不知情的人类迫害,眼珠被反复挖出,身体被打入钉子,也有人以折磨他这具不会损坏的身体取乐。虚的仇恨他知道,虚的悲伤他能体会,甚至虚与全世界为敌的做法,他也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
但是。
“……不管他怎样想,我都应该要向他复仇,也向自己——”
这句话几乎是抖着声音说出来的。
光是想起晋助被刀捅进腹部时,望着自己的那副神情,松阳就忍不住心中剧痛。
他一个当老师的,去参加自己死于非命的学生的葬礼,面具下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到了最后,也只有始作俑者虚知道。
走在前方的银古轻轻呼了一口烟。他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向后拉住了松阳的手,很温柔地把他的手扣在手心里。
“你把自己跟虚之间的联系看得太重了,以至于连同他的罪孽都想要一并背负。在我这仅剩下的右眼看来,你就只是‘吉田松阳’,是那个曾经遭受过所有人的敌对和恶意,却在最后选择以温柔跟世界和解的吉田松阳。这份勇气,虚未必有,也不会懂。
“我有没有这样说过呢?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松阳呆了一呆,没有想到他会在讨论这种沉重话题的时候,说出温柔的情话来。他因为回忆而痛苦发抖的手,在对方手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我……我也是。”
他陪着银古走过春花,踏过夏草。秋叶在风里细碎地响着,冬雪温柔地染白了他们的头。
在从前500年的人生里,松阳似乎从未如此平静和幸福过——那5年的私塾时光也是幸福的,但是又似乎哪里有些不同。继小武士们告诉他与人相处的温暖之后,银古又让他明白了陪伴与长情的意义。他确认了,自己最初选择救赎和抗争的道路,是正确的。
“银古,我想再回去一次。”
说出这句话的松阳,眼瞳已经变回了温柔而坚定的浅绿色。曾有一段时间能够看见的虫,也慢慢变得无色透明了。
“如果我把所有事情解决了,希望你……也能到我的世界来。”
白发的男人笑了起来。他依然问:“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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