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你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怎么会跟刑部的人……”庄梓寒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师兄,你可真健忘。我也是校庆凶杀案的嫌疑人,这段时间跟他们打交道是家常便饭。被人冤枉虽然挺不好受的,但拜这个所赐,我也获得了不少信息。”明镜歪着脑袋,“大师兄性子真急,前几天我偷偷提示你过往的体检资料在校医院还有存档,这么快你就上门来准备销毁了……不过也难怪,关门弟子的大师兄,太薇山庄下任庄主最有力的竞争者,如果被人查出是武学世家萧家的后代,恐怕不止是被指控学术欺诈这么简单,被状告图谋吞并势力也不无可能。”
“萧家……是四年前被灭门的那个萧家?”庄梓寒一愣,旋即笑着摇头,“你在开什么玩笑?四年前萧氏举家被青蛇堂杀手杀害,轰动一时,到现在都还是悬案一桩。我若是萧家的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你又何必大半夜偷偷摸摸,急着来销毁证据?”
明镜展开一本体检报告,正是庄梓寒此行的目的。他的体检数据被清清楚楚打印在上面,血压的数字被人用红笔大大画了一个圈:“偏低血压,舒张压稳定在50到80之间,而且入学以来的体检测出来的数字无一例外。我拜托了师姐帮忙调查萧家直系和修炼同样心法的子弟的体检报告,发现你的特征与他们基本一致。”
“仅仅一个血压,就能作出我是萧家人的结论吗?”
“当然不能。但有了这个发现,就可以申请做DNA鉴定,我们来往多,想偷偷取你几根头发或者一些血,不是太困难的事。”明镜说,“大师兄,鉴定的结果,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苏湄冷冰冰接道:“当年萧家连同弟子下人被尽数杀害不错,然而你入学是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姓萧,而是太薇山庄的庄梓寒,所以才得以逃过一劫,这么解释,应该不冲突。”
庄梓寒沉默不语,面色阴晴不定,与他们对峙许久,突然噗嗤笑了出声。见他有异动,苏湄肩膀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扣紧扳机——庄梓寒曾经取得过武林大会奖章,太薇剑法在他手中就如儿童耍剑一般轻易,再加上他还曾修习萧家武功,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即便这趟苏湄亲自带领精英部下来抓捕,仍是怕有生变。然而庄梓寒并没有什么动作,而是撸了撸额发,将后背适意地靠在了墙上。
这个一贯温柔又严谨的人卸下了他所有的伪装,身上的气质陡然就变了——仿佛一直抵在脊背的支柱被抽离,他松懈下来,倦怠,又深不可测的气息便包围了他。
“不冲突。你们连DNA报告都有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庄梓寒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怎么发现的呢?”
“因为学生档案彻查。”明镜皱眉。庄梓寒的姿态和目光里透出了敌对的意味,让一贯与他走得较近的明镜有点适应不良,“大师兄你不惜杀害陆凯龄,不就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吗?”
庄梓寒定定与他对视:“你又怎么知道一定就是我杀了陆凯龄?”
“这件事说起来长,而且基本上是我的推测。”明镜的头朝苏湄那处偏了偏,“师姐,之前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整理过思路,虽然举着枪很累,但现在有兴趣听一听吗?有些情报还是师姐你提供的,说错的地方请及时订正。”
苏湄翻他一记白眼,打开了耳麦示意后勤录音:“简洁,明了,不超过一千字。”
“这么苛刻?考公务员的后遗症吗?”
“快!”
“好吧。”明镜耸肩,再次直面等待着答案的庄梓寒,“这一连串事件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十年前的那场户籍系统瘫痪事件,不论是否萧家所为,总之是给你篡改身份信息提供了便利,洗掉武学名家后代的这个身份,就可以顺利就读所有名门高校……虽然不知道萧家人在考虑些什么,但从当年一些‘萧家武功日渐式微’的报道来看,意图窃取武功心法的可能性很大。而你也如愿以偿,顺利进入太薇山庄学习,甚至因为成绩优秀,被收为关门弟子,之后的学业生涯堪称一路顺风顺水。”
“多好啊,被师弟妹们奉为偶像,被师父赋予厚望,是为受人瞩目;接管山庄事务,负责外交,是为手控权势。‘庄梓寒’这个身份就已经成为了你的骨髓、血液,一旦被抽离,你在太薇山庄的一切,你多年来的努力,都将化作泡影……所以你才会害怕自己的身世暴露,兢兢业业地将庄梓寒的身份维持至今。”
“追名逐利,人之常情罢了。”庄梓寒并没有否认,反而微微抬起了下颌,“明镜,你明明也很羡慕的,不是吗?”
明镜被反问得顿了顿,没有理会他,接着说:“太薇山庄的学生档案被衙门要求彻查,是整个案件的导火线。为避免打草惊蛇,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苏师姐、师父、受命负责执行彻查任务的部分学工和档案室人员,以及当时正好旁听的大师兄你,然而你被师父以事务繁多为由排除在外,无法参与调查工作,因此开始提心吊胆,生怕细心的人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察觉了自己的秘密,于是你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先一步进入档案中心,修改掉那个之前一直被其他人忽略掉的血压数据。”
“校庆那天就是个很好的动手机会,因为几乎所有学生都被要求参加活动,大部分学工也安排了安全监督的工作,看守档案中心的人大为减少,而有部分习惯偷懒的学工,只要暗中怂恿一下,他们就正大光明地摸鱼,甚至开起了火锅大会。而你正好有带队参加武林大会的事务在身,还可以做出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明镜缓慢地走上前两步,苏湄伸手想要拦住,他却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于是你提前在图书馆伪造一张权限卡,在校庆那天偷偷回到山庄,烧毁监控线路后,潜入档案中心篡改自己的信息,事后再把权限卡丢下,就可以把嫌疑推给图书馆里能使用内部网络的人。原本以为万无一失,但没想到校庆期间还有学生被安排了工作,你遇上了那天的受害者。由于血迹被发现的起源地与档案所在处有一定距离,所以我猜想,你是在准备离开档案中心的时候迎面遇上陆凯龄,并遭到对方质问。情急之下,你出剑袭击陆凯龄,然而并没有令其直接毙命,这就是陆凯龄前胸剑伤的由来。”
他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陆凯龄为保活命,一路奔逃下楼,但你的武功远胜于他,在他逃出楼梯口前就将人诛杀……陆凯龄应该死都想不明白,温和有礼,受人敬重的大师兄为什么会一言不合出手取自己的性命吧,所以他临死时候的表情才会那样……惊愕,而且恐惧。”
明镜的脸色微微现出阴郁,但很快又收了起来。他摊开双手:“整个过程大概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有不对的地方,麻烦师兄也帮忙订正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庄梓寒身上。那个俊朗青年站在幽暗的角落里,对朝着自己的枪口视若无睹,只是紧紧盯着站在最前面的明镜。
“阿镜,你平时太会伪装,是我小看你了……真应该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师兄弟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的语气毫无波澜,“推理思路很清晰。但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想而已。”
明镜却笑着摇头:“师兄,现在是个信息化的时代,不同以前了。动用警方的力量,想要查到你在校庆前后时间的出行记录,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回庄梓寒彻底陷入沉默了。苏湄见双方话毕,关掉录音,大声道:“庄梓寒,这个猜测正不正确并不重要,但你现在有隐瞒身份和窃取学术的罪名在身,需要立即跟我们走一趟。至于是否校庆凶杀的真凶,等回去了再作盘问。”
苏湄抬了抬下颌,示意部下上前抓捕,却不想前头明镜手臂一伸,把人都拦在了外面。
“等等,苏师姐,我还有话想跟大师兄说……这是我当初协助你们时提出的条件。”明镜轻声说,“可以麻烦你们出去一下吗?”
“可是……”苏湄皱眉。
“不用担心。大师兄最疼我了,不会对我不利的。”明镜冲庄梓寒点头,“对吧?大师兄。”
庄梓寒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苏湄目光里透着不赞同,但明镜的表情十分坚决,不退不让。她只得垂下举枪的手臂,“只给你十分钟。我们在外面,有什么事情记得叫。”
苏湄与后头几个部下交流下眼神,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档案室。明镜顺势把门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支撑着他脊梁的某种势头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明镜立即松弛下来,懒洋洋地伸出个懒腰,接着还锤了锤背:“哎呦,师兄你要来也不早些,非要挑个这么晚的点,等你都等得累死了,还困得要命……”
庄梓寒早已知道明镜不按套路出牌的性子,但没想到对方在这种场合下也能放肆地掉链子,冻结在脸上的寒冰顿时崩裂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明镜摸索着往自己的方向走,没走出几步就被放资料的架子狠狠磕着了头:“哎呦!大哥,别怼那站着,眼睛不好使呢,能不能帮忙扶一把?”
明镜直起身来,昏头转向地改了个方向,眼看又要撞上,庄梓寒几步上前,将人扶住。明镜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站稳了身子。
“你就这么相信我?”明镜握住自己的手一如既往地坚定,竟一时令庄梓寒百味陈杂,“现在我若是把你挟持,想逃走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不会这样做。”明镜自信满满地说,他松开了庄梓寒的手,“因为师姐要想知道的事情,刚才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说的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庄梓寒顺势退开。他盯着明镜看了好一阵,晌久后才无奈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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