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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没等他说完就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吻落如火星,转瞬之间便将柴火烧得惊天动地。缠绵湿润的吻让荀彧神醉,他颤颤巍巍地去摸他的下体,他的远远比自己的要滚烫浑厚,荀彧努力地取悦着他,带着初经情事的希冀与胆怯。

荀攸慢慢地压上了他的身体,性器相触的瞬间荀彧几乎窒息了,抵在穴口的炽热令他干渴,欲望的毒酒洒满了全身,他正贪婪地痛饮着。

在沉寂而汹涌的浪潮中,荀攸含起他的舌尖舔舐,目光中盈满了旖旎的柔情。

它们在占有他,淹没他,席卷着他在滚滚红尘中来去。

荀攸的怀中是静谧的海岸,他心甘情愿地搁浅了。

第五章

死亡与爱的阴影渐如游魂相遇,它们每夜举着明灯在农场里盛装出席,死亡照拂着体弱的老人,爱照拂着他们。依据往年的经验,每到隆冬时节,许多体弱的老人开始静悄悄地冻死在梦中。这样的死亡离他们很遥远,他们也没有预想到,在今后各种名目的死亡中,这已经是一种特殊的宽宥,一种逃脱苦难的福祉。自二人第一次越轨后,接下来的小半月来除了必要的交谈,荀攸和荀彧很少再说多余的话。这种僵持令旁人颇为无措,荀攸与壮汉又出去修过几次车,有回客餐里有两颗咸鸭蛋,壮汉犹疑地问他:“那咸鸭蛋你还要吗?不要我就带回去给冯教授吃了。”荀攸照旧将咸鸭蛋揣回怀里,壮汉一个劲儿笑他:“你俩这可真有意思,见了面不说话,临了吧倒还想着,荀彧那病你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吗?”壮汉知道自己戳到了荀攸的酸处,他神经粗大,也能从上回的偷窥中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农场里的人无论是大病小病,向来都大大方方地去拿病假条,壮汉最讨厌这样私下开小灶。可他心里对荀彧是有一些偏颇的,他觉得荀彧体弱,不该苛求更多。壮汉在车上调侃了几句,荀攸没接他的话头,二人就这样对坐着两厢沉默下来。毕竟在恋情初始,总怕从别人口中听及他的姓名。荀攸年近四十,心动于他可算不知所措。他只谈过一次恋爱,前妻年轻时是个十分开朗可爱的女孩,家境优渥,无忧无虑。就连他们的新婚之夜,也带着些过家家的孩童意趣。至于荀彧这样的人,至于那样暗潮汹涌的性事与快慰,是他从来不曾体味的。这朵花被自己折下了,疼不够,怜也不够,他常在熄灯后悄悄看着荀彧清隽的背影发愣,心里有一盏初盛的春水,撩拨得他辗转难眠。等荀攸回到宿舍后荀彧就将碗筷摆出来,铁盒子装着窝头和野菜糊还放在瓷盆里温着。他们习惯等着对方一起吃饭,无论有什么事情耽搁起来,饭总要一起吃的。荀彧将两张木凳拼成一张临时的饭桌,又拿出两张干部发的小马扎放在边上,却听见荀攸在他身后偷偷地笑:“你笑什么?”荀攸从怀里掏出三只咸鸭蛋:“今天是咸鸭蛋,你爱不爱吃?”“咸鸭蛋?”荀彧凑来看了一眼,又去把铁盒子拿来摆放好:“家里吃这个的人很少,小时候父亲纵容我,可以只吃蛋黄,那蛋黄一切开,就香得流出油来……”荀彧说到一半,大约是发现自己说得太多,着实太显出二人的亲近,又紧着闭上了嘴。荀攸看着荀彧眨着眼睛颇为无措的模样,心里便觉得十分可爱。荀彧总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平日里很少见到神情,吃惊的时候会张大眼睛,高兴到了极点眼睛会眯成弯弯的小桥。荀彧情动的时候,眉眼中有迷离的薄雾,他会唇齿轻启,绵绵地吻他的耳垂。荀攸忽然沉默着脸红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拿起木凳子上的咸鸭蛋开始剥起来。剥开后他将泛着青色的蛋白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碗里,露出大半截蛋黄,他的运气真好,今天的蛋黄真的滋着黄澄澄的油。他夹起蛋黄的一角,用筷子直送到荀彧嘴边:“你吃。”荀彧放下筷子摆摆手:“我自己来,自己来。”荀攸只是很固执地举着筷子,放低了声音道:“你吃,吃完了我再剥新的给你。”他的眼神过于直白,荀彧没能躲开,只能将那块蛋黄含进了嘴里。就在荀彧的唇舌触碰到筷子的另一端的时候,一股奇异的暗流开始在他们之间流动起来。荀攸知道这股暗流隐含着某种庄重的承诺,和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生死契阔,与子偕老。当天晚上二人都没着急熄灯,熄灯前他们之间是一种朴素的革命战友的气氛,熄灯后一切都变了。荀攸坐在床边,一会儿听听风里的喧哗,一会儿听听自己的心跳。他想开口打破尴尬的局面,只听见荀彧轻言细语道:“对不起。”“不……不不不,是我对不起……”二人四目相触,便觉得彼此的心有灵犀也太突兀了些,可见两个人时时刻刻都想着,总能想到一块儿去。荀攸静静地望着他,心里头的小鹿原本还活蹦乱跳,望得久了,小鹿也安静下来,和他一起望着荀彧。哎,是他吗。荀攸问着心里的那头小鹿。小鹿慢慢屈膝趴在地上,而后四蹄朝天地打了个滚儿,欢欣雀跃地笑着,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呢?是啊,如果自己没有喜欢他,如果还当他是生命的路人,就应该将他看作古怪的格里高,可自己却跟着他一起义无反顾地沉沦了。荀彧还要再解释什么,荀攸已经坐到他身旁去,用指头抵住了他的唇:“你先听我说,好不好?”荀彧在他臂中乖顺地点点头,睫羽被烛光投下孤薄的影子,荀攸心头一颤,转过头熄灭了灯。那天夜晚无烛无月,伸开手去望不见指端,荀攸就在黑暗中自顾自地坦承心迹。“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是急坏了,也没想过我们之间……”荀彧闻言便站起来想要逃开,却被荀攸搂紧了肩膀:“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已经此类种种,我们就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再瞒着我什么,叫我平白担心,好不好?”荀攸在他耳边絮絮说着那些有关责任与担当的承诺,荀彧垂眸许久,慢慢地抬起头回视他道:“你不明白,荀攸……”荀彧该怎么和荀攸说自己对他日渐浓郁的爱呢,爱在角落里开出纤细的花,他不要去采摘。就让它兀自生长好了,长得丰盛迷人,他也可以忍耐,因为他宁愿它夭折,也不愿让情欲的疾风吹知劲草。可荀攸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身体压向自己怀中,顺势用指尖微微地抬起了他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起先荀彧措手不及,只能由着他扫荡,待回过神后便开始反抗起来。他想摆脱荀攸不清不白的吻,又害怕推搡之间的声响引来旁人,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发软,逐渐淹没在荀攸的怀抱中。他们之间的默契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自那之后情事不少,却都很沉默,枕席间除了荀彧难抑而泫然的呻吟,只有荀攸断断续续的喘息。但从肌肤交合处涌来的,是如熔流般炽热,酸软并且沉重的快感。有时在意乱神迷处,荀攸也难免想到些奇怪的问题问责自己,如果有一双洞明的眼睛,凌空目视了他们躲在被子下的交欢,会思考什么。会感动吗,会发笑吗,会叹息吗,还是会写一封检举报告将他们畸形的媾和一网打尽呢。

第六章

第二年春来前夕,上级领导开始陆续来到农场视察,一是慰问他们这些接受教育者,二是考察表现,表现积极的可以释放,三是对一些态度不积极不端正的人进行新一轮的敲打。

劳教农场与劳改农场不一样,下放者没有刑罚,只需要接受教育,他们认为你被教育好了,就放回原单位去。但这样的教育需要每一个人在检讨大会上积极发言,在饥肠辘辘的时候积极地挥舞锄头。

什么是教育好了,什么是没教育好呢?谁也不知道。

当年的被表扬得以释放的人统共只有三个,第八小队是新建成的,自然一个也轮不到他们,但这个消息足以让整个农场的人泄气了。除此之外,领导还点名批评了几个不安分的“反革命反无产阶级”分子,比如冯教授。

冯教授的两重罪听起来十分荒谬,第一重是在他写给家人的信中抱怨农场的生活环境,第二重是他在农场东南边的草坡上找到了一片草籽地。草籽约莫长得和人的半身一样高,把皮搓掉放进嘴里干嚼着就能吃,除了有些便秘,没别的严重后果。冯教授将他植物学家的本领发扬光大,带领着一堆人将那片草籽地吃平了,领导认为他这是薅社会主义羊毛。

冯教授很快被反手捆绑起来,绳子勒得他满脸通红。捆绳子是个技巧,每个劳教人员都会,被捆的人的手被歪七扭八地拗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绳子拉紧后整个人的身子就像痉挛那样往后抻着。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歪着身子解释道:“我不该……我不该……”

一旁的劳教干部往他脖子根儿后狠狠摁了一把:“你不该什么?说!说完整了!”

“农场教育我!改造我!我不该抱怨!我也不该吃草籽!我不该薅社会主义羊毛!”

冯教授闭着眼睛大喊,食堂里反复回荡着他苍老低哑的声音,但显然干部们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冯教授态度不端正,比他的抱怨和薅羊毛更值得批判。

食堂窗口前空出一大块地,几名劳教干部像唱戏的老将军一样威风凛凛轮番上阵。冯教授时不时穿插着几句,起先还中气十足,后来就开始求饶了。

荀彧心头不忍,想要上前去替他争辩几句,但荀攸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幸而两个人站得远,没让旁人发觉出什么。冯教授的哭喊声始终维持在醒人耳目的高度,和钝刀子似的,磨得人耳朵生疼,众人低着头不说话,都且将那顶“右派”的帽子当做此刻的挡箭牌。

散会后荀彧从皮箱子里翻出了一瓶药油给冯教授送去,半个小时后才披着夜色回来。荀攸等在床边,看荀彧关上门就将灯熄掉了。荀彧知道,自从上回开始,荀攸每一次主动熄灯,总会紧接着在黑夜里向自己张开拥抱。

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耳鬓厮磨,多数无关情欲,他们只是喜欢在黑暗里说话。

荀彧放下药油快步走进他的怀抱里,眼睛尚未适应突然的黑暗,只能茫然地望着半空。荀攸收紧了搂在他腰上的手臂,亲吻如轻羽落在他的耳边。

“我还没到时候……”

荀攸只将头枕在他的颈窝里,气息绵长:“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害怕……”

荀彧的眼睛适应了几分钟,看见房顶上飘着几缕煤油灯熏染出来的黑渍,它们像倾翻下来的叠嶂,不给他们的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怕什么呢?”

“怕风摧秀木,怕无妄之灾……”荀攸扶着他的肩膀道:“文若,他们本来就是何患无辞的人,一顶顶帽子往下扣,你怎么能挺身而出?”

荀攸说得又快又急,脸上是几近恨不成钢的焦灼,他们要达到的目的终于要在荀攸身上完成了。使人胆怯,怯得不敢辩驳,不敢观照自身。

荀彧摸着他的脸轻笑:“你看你,急成这副模样,仿佛是我做错了事一般。”

荀攸看他不以为然,更是急得握着他的手压在胸前:“文若,世事已如浊泥,你不要去踏。我们如今还在岸上……”

今后总会有船来渡你我。

荀彧清凌凌地望着他,叫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浪清濯缨,浪浊濯足,荀彧该是这样的人,但这让荀攸胆战心惊。他用力握紧荀彧的手臂,极力想从他的眼中剖出分毫赞同的眼神。

“……如果我们的性命数得见一点厚度,这些苦难与折辱是值得忍耐的,是不是?”

荀攸放轻了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将他这些话听了去。按照新时代的标准,饥寒不能叫苦难,审判忠诚也不能叫折辱。荀彧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荀攸紧紧捏着他的指尖:“文若,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我在听。”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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