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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匆匆的人们手中捧着咖啡,拉着各式各样的行李箱穿梭在人行传送带上。免税店外的巨型LED屏上,超模们正面无表情地展示着潮流服饰和鞋履箱包。中英文广播寻人和登机提示循环往复地回荡在头顶上空,巨大的玻璃窗外,满载旅人的飞机伴随着轰鸣声缓缓起飞,一架接着一架消失在烫着金边的云端。

陈云旗神色倦怠地坐在登机口的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信手拈来的《财新杂志》。杂志翻开在一篇标题为“打工子弟学校何处去”的报道页面。他看着光滑的铜版纸上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忽然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极了。

半年的时间里他仿佛活成了另一个样子,去了另一个世界,又像是做了一场瑰丽又旖旎的梦,骤然清醒后才发现他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梦里,一夜之间,再找不回从前的自己。

大屏幕上的信息显示航班延误,刚过了登机时间没多久,一部分乘客就渐渐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机场地勤人员出面交涉安抚,陈云旗远远看着围挤在一处高声喧哗的人群,算了算时间,估计着到家怎么也得半夜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人们的情绪即将失控时,工作人员手中的对讲机终于响起了允许起飞的通知。机组人员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下先行登上了机舱,紧接着挡在登机口的一米线收起,人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排起了长队,怨声连连地上了飞机。

陈云旗排在队伍的最尾,上飞机后他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刚系好安全带,空乘就过来向他和邻座的人提醒道:“先生,女士,你们所坐的位置是飞机的安全出口,安全门在飞机遇到紧急情况时才能打开。请仔细紧急出口安全须知,必要时配合机组人员疏散乘客......”

陈云旗挺不喜欢坐飞机的,飞行行程虽然相对省时,但沿途却无风景可看。来的时候他选择了坐火车,一路上无论时间长短,每到过站停留时,他都会下车抽支烟,看看站台上售卖的特色小吃,听当地人说一说方言。在他看来,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过程才算得上是完整的旅途。

引擎声轰鸣于耳让人头痛不已,飞机越来越快地驶向跑道尽头,离开地面的那一刻,陈云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

回想起下山的过程中,他一直克制着不去回头张望,有好几次几乎就要妥协了,恨不得立刻奔跑回去不管不顾地掳走三三。尽管三三已经当面狠心与他诀别,可陈云旗却丝毫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三三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真切,触手可及。他知道三三必定是顾左右而言他,若自己这时还以感情相逼迫使他做出选择,日后他也未必能心安理得地在外面生活。陈云旗做不到这么自私,正如三三也做不到这么自私一样。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走在路上的人却只剩孤单一人。秋去春来,萧瑟的荒山野岭间不知不觉已是草长莺飞。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漫山遍野的新绿让人气定神凝,却怎么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到山脚后陈云旗搭上了一辆无照运营的黑车,支付了丰厚的酬劳让司机将自己马不停蹄地直接送到了C市机场。

紧赶慢赶买到了最晚一趟航班的票,匆忙的奔波短暂掩盖了内心的伤痛。他拉开遮光板,看着城市建筑在视线里逐渐缩小着比例,最终变成了一块块沙盘模型。当飞机穿过浓雾冲上云霄,一头扎入无尽的黑夜里时,他终于感受到自己正在离三三越来越远了。

大部分旅客在起飞后不久就昏昏欲睡了。乘务员贴心地关闭了客舱灯光,邻座的女士正专心致志地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籍,竟没察觉到光线的变化。陈云旗伸手替她按开了头顶的灯,灯光一亮,她被惊动后先是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很快又对陈云旗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陈云旗阖眼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不断尝试着让自己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他心里像堵着一团解不开的线,千丝万缕的另一头系在大山里的少年人身上,随着距离逐渐拉远,感知也渐渐变得微弱,却仍旧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的三三,现在还好吗?

飞机抵达目的地上空时已是午夜时分,机舱广播通知前方即将到达的消息后,客舱内的灯光骤然亮起,所有乘客都从睡梦中惊醒,在乘务员的逐一检查下调整着座椅靠背,纷纷起身赶在洗手间关闭前排着队上厕所。

陈云旗揉了揉酸涩的眼皮望向窗外,大片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在地面,飞机已经低得能看清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他转头正对上邻座那位女士同样望向窗外的视线,两人便再次友好地微笑致意。

明亮的光线下陈云旗看清旁边坐着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的女性,她穿着墨绿色的质地良好的丝绸衬衣,浓密的茶棕色卷发披在肩头,露出的一只洁白耳垂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耳坠,一丝不苟的精致妆容让她眉眼间看起来没有半分疲惫,更看不出年龄。她微笑着问陈云旗:“你来旅行的吗?”

陈云旗摇摇头说:“回家。”

“哦,在C市工作?你应该才毕业吧?看起来非常年轻。”

她口气十分淡然沉稳,并无过分的好奇和打探之意,反倒带着些熟人般的亲切,陈云旗便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在S市读书,确实刚毕业,但也不算年轻了。”

飞机迟迟未接到地面允许降落的通知,只好在城市上空不断盘旋。机上的乘客再次爆发出一阵不满的议论,让原本淡定的人也跟着焦躁起来。

身旁的女士向他伸出手说:“真巧,我也在S市工作,我叫薛梦,你叫我梦姐就好。”

陈云旗也伸出手跟她虚握了握,说:“梦姐你好,我叫陈云旗。”

交谈中梦姐告诉陈云旗她在S市经营着一间规模不小的酒吧,这次是回家探望生病的亲戚。当她听说陈云旗就读的是金融专业时,立刻眉眼一弯笑盈盈地说:“我爱人也在投资银行工作,等你回S市,有空来我的酒吧玩,我介绍你们认识。不过他很忙,天天加班,经常见不到人。”

陈云旗笑了笑说:“确实,投行有句话叫‘不娶投行女,不嫁交易男’②,做这一行没日没夜,压力真的很大。”

梦姐对这个斯文体面的年轻人也非常有好感,她把垂落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优雅地笑着说:“这么辛苦,你还想进投行吗?”

陈云旗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说:“想,说实话我对Operatingexperience可能更感兴趣一些,但我还是愿意从基础做起,在AnalystProgram实践中累积经验,从关注行业发展趋势上学着如何去增加利润扩大率和市场占有率,而并非只注重行业深度...”

梦姐看着年轻人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时眼中闪过的熠熠光彩,笑着打断他说:“快别说了,你们这些行业术语我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她拧开纯净水抿着红唇喝了一口,接着说道:“说真的,你刚才的表情跟我爱人好像,他跟他部门那些小伙子们聊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你们啊,”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把热爱都写在这里了。”

陈云旗听出梦姐这是在夸奖他,不骄不躁对她笑了笑。飞机终于平稳降落,走出离港大楼,梦姐指着路边排队等车的队伍说:“人好多,我家有车来接,捎你一段?”

陈云旗婉言拒绝道:“我去郊区,有点远,估计不顺路,多谢梦姐。”

梦姐也没多劝,她掏出手机跟陈云旗互换了电话号码后就跟他道别了,踩着高跟鞋小跑向了等候在马路对面的黑色轿车。陈云旗这才发现她手里除了拎着一个装书的纸袋之外,什么行李也没有了。

看起来是个洒脱又率真的女人,陈云旗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暗暗欣赏道。

目送走梦姐,他排队上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回了外婆家。

进了部队大院的门,远远就看见家属楼门口前那盏熟悉的路灯,像已等待多时一般散发着陈旧焦黄的灯光。楼门前的空地上,他儿时最爱的转椅正孤零零地被风推动着,在黑夜里发出老锈的异响。

陈云旗没有提前打招呼便回来了,他在敲开房门见到外婆的一刹那,倏然褪了去一身风尘,心中油然生出无数种委屈、难过、恼怒和失意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像个考试失利的孩子回到慈祥的外婆面前,眼巴巴地想讨一句宠溺的宽慰一般。

外婆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极了,连忙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屋,坐在沙发上嘘长问短起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呀?跟你妈妈说没?她派车去接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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