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卿不愧高门,你只管放手去做,朕支持你。你先前说,”凤子桓站起来,把书放下,走到崔玄寂面前,“说那左丞老实,右丞奸猾,如何看出来的?”
“臣入营中,质问左右丞。按理虎贲均为武士,若为年少从军良家子,不大可能长于辞令。左丞便是如此,本欲解释,却又无法找到合适的说法。而且面有惭色,完全控制不住。而右丞完全相反,逃避问题,满脸堆笑,点完人数做贼心虚,竟然被吓了一跳,可见平日里或许与此有涉。”
凤子桓笑盈盈地听她说完,发现她被自己的目光望得脸红。
“崔卿果然不负重托。”
“陛下过奖。”
“只是今夜朕还要拜托你。虽然,”凤子桓起身往里走,自然有女官上来帮她脱衣服,崔玄寂越发觉得不敢看,且因为这不敢看的想法出现得不合时宜而觉得更加羞耻。“朕是不怕任何刺客的。但是要是可以,朕觉得就得抓个活的。怎么样?”
临进寝室,凤子桓还回头望了崔玄寂一眼,崔玄寂如梦中惊醒,“陛下放心。”
当夜,崔玄寂与值守在凤子桓身边的卫士交替值班,她一向睡得浅,差不多也算整夜在岗。白天早朝,她回家休息盥洗,中午时分再到虎贲营中检查。将搜出来的赌具和酒具销毁,并不追究是何人所有。几个醉汉早已醒酒,她罚他们半个月的俸禄,然后派他们去守营门三日。三日之后,比赛开始。第一天比赛完,参赛者第二天就会去上岗。三拨人都比完,则将胜者随机划分为不同的队伍,五人一队,与另外五人比赛。十人中未被打倒者进入下一轮同样的比赛。如此轮换,赛程只需四日。第三日晚上,崔玄寂心里念着家中的桃花开了,明天的比赛自己要如何立威,以及,连日不见刺客踪影,到底是自己增加的侍卫人数和修改之后的巡逻方法起了作用,还是她们都被人玩了?
她曾对崔仪说,凤子桓仿佛全不在意是谁要她的命,这不是很反常吗?崔仪说不重要,因为无论有没有这么一个要她的命的人存在,我们把你派进去了,她接受了,这就够了。
一切都交给你了,你明白吗?
“崔卿。”
“臣在。”
此刻入夜,悠悠台城中只见灯火寥寥,若是飞上楼顶去,她知道看着外面的建康城一定是万家灯火,璀璨温馨。但是她现在值守在凤子桓的殿中,连侍奉笔墨的女官都被凤子桓遣走了,只有她们两个。“你前日曾说,计划于明日虎贲最终比武,是吗?”
“是。”
凤子桓手里还拿着奏章,下笔如飞,“朕倒是想去看看,又怕误了你的事。”
崔玄寂稍稍抬头,见凤子桓没看她,依旧认真地批阅奏章。
“臣……”
“朕是想着,为你立威。可是又想,要是为你立威,朕去反倒不合适。你说呢?”这下倒把奏章放下了。崔玄寂依旧站着,她怀疑凤子桓在试探她,以逗她为外衣,里面裹着刀子。她老早就从李素是陇西李氏、而自己不是这一点上她就明白过来一些事了,凤子桓当然不见得完全接受她,有充足的理由对她保持怀疑甚至于敌意,如果刺客不是真的,那一切就更加说得通,自己反倒挡了她道了。但是……
她是要来做事的啊,她是要做她的肱股的啊。
“臣以为陛下若能亲至,必然事半功倍。臣只怕误了陛下处理朝政,则臣罪孽深重。至于立威一事,断不敢想。虎贲卫士本为保护陛下而设,岂为臣之威仪,当为陛下。”
沉默中,她知道凤子桓在看着她:她的头顶隔着鹖冠{10},依然能感到灼灼目光。
不久,凤子桓收回目光,继续批奏疏,“罢了,朕不去打扰你了,免得你碍手碍脚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凤子桓才算办完了事,起驾回宫休息。路上,女官在两侧提着灯笼照明,因为凤子桓执意要走回去,说整日都坐着办公,浑身筋骨都不得舒展,崔玄寂只好跟在她身后。凤子桓便走边舒展肢体,远远望着这两溜灯笼中的赤袍人儿哪像个皇帝,分明像个小孩。“崔卿,你今年多大了?”凤子桓突然问道,“回禀陛下,五月当满二十三了。”
“啊,小朕十岁,啧啧。真是少年好时候啊。十年前,朕登基三年,那时候,凤煦刚刚一岁多。而……仙芝病着。”
那时候,朱仙芝也才二十三岁。凤子桓记得很清楚,朱仙芝一开始只是从腊月里就染了风寒,为此数日不敢去见凤煦。说怕过了病气给孩子。结果怎么吃药都不好,太医把脉,说本来体质就不太好的朱仙芝产后还是虚弱,为今之计只能进补,不能用狠药。年少气盛的她在朱仙芝窗前发起脾气来,那你们就是要她熬着,是吧?!
太医们与女官们纷纷跪下,朱仙芝费力地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这样。何苦迁怒他人?是我自己的原因,朱仙芝说。她又坐回去,盛怒不已的皇帝只能叹息,是我的错,是我。
怎么是你呢,你作为皇帝,当然必须有继承人。何况,你难道不希望我们有孩子?
女官上前来通报,说两位皇女想要和陛下一同用晚膳。凤子桓说那就摆在一起,又说连崔玄寂一起。崔玄寂辞而不受,说不敢僭越,这是陛下家宴。凤子桓笑道:“你在你姑姑家里住了——朕记得你说——该有一年了吧。朕每次与她商谈至晚,哪次不是留个便饭?何况你要侍卫朕之左右,让你站着,准看不准吃,传出去说朕亏待了你,朕这名声要是不要?日后谁说你僭越,就是违逆朕,走吧!”崔玄寂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跟着去了。
没过一会儿,凤煦和凤熙便进来了。虽然是亲姐妹,但说话举止全不是一个样子。凤煦作为长女,今年十一岁,非常安静有礼。她进来先拜见了凤子桓,凤子桓问她今日读书练武都学了什么,感觉如何,可有进益,她一一作答,语速不疾不徐,声调不高不低,条理清楚,语气平淡。而七岁的凤熙一进来,拜过凤子桓就扑进母亲怀里,姐姐说一句,她就补充一句,也把自己的顺道答了,俨然不给凤子桓再提问自己的机会。
等到凤子桓把崔玄寂介绍给她们,凤煦只是略一施礼,轻声道:“原来这就是崔卿。”凤熙倒是叫唤起来,什么姐姐你怎么现在才看见,我刚才进来就看见了。谈话间饭菜上来,各自落座。凤煦只是安静地吃,好像谨守食不言;而凤熙见到晚饭有鲈鱼和葵菜,就一个劲儿地吃鱼,不吃葵菜{11};凤子桓看见,就对她说不可挑食。她立刻抗议说鲈鱼清蒸不如烤的好吃,烤的抹上盐,夹杂红刺楤{12}叶子,别提多好吃!
凤子桓笑起来,说那和你不吃葵菜有什么关系?你喜欢略重的味道,这葵菜正是腌制的,难道不是正合适?崔玄寂正想听凤熙如何回嘴呢,没想到一旁的凤煦倒先开口,说母亲还不知道吗?熙儿对于腌物,只喜欢吃逐夷{13}那样的东西,“逐夷一两,可下白粥四碗,她自己这么说的。”
凤子桓哈哈大笑,凤熙又羞又气,脸都红了,却不怨恨姐姐,只是鼓起小脸以示抗议。凤子桓笑完,答应明日赏赐逐夷给凤熙吃。凤熙问逐夷不都是在秋冬制作,现在哪里有呢?凤子桓说府库自有经年之藏,你喜欢就给你吃。凤熙却说不要浪费,我也只能吃一点点,经年所藏必是好物,应当留给母亲和姐姐。
崔玄寂一愣,又瞟了一眼凤煦,身材修长的皇长女一言不发。
饭毕人去,走的时候两姐妹手牵手,还和崔玄寂道别。凤子桓让崔玄寂来和她一起喝茶消食。两人对窗而坐,凤子桓见她还是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紧张状态,便叫她不必如此,无非与朕闲话家常,饭后打发时光罢了,精神不要紧绷,言语无须介意,崔玄寂遵命。见她放松了,凤子桓道:“朕有时候看着她们俩,想起朕小时候和子樟。”
“陛下是说南康王?”
“是啊,子樟比你大两岁。小时候朕也是这样牵着子樟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寝宫去。长大一点,分开住了,朕再没这样牵过她。”
“臣在建康时常听闻,说南康王不苟言笑,待人似乎有些冷淡。但才华洋溢,时常于开善寺{14}内奏琴,路过的人听到了都要驻足聆听。”
“子樟性子寡淡,小时候还不这样,小时候很乖巧亲人,不知道后来怎么长得,喜欢拒人千里,不像我们的母亲和母后{15}。她琴也弹得十分好,比朕好上许多。她不喜欢呆在宫里,也觉得建康人多烦人,就动不动往开善寺去。李素的妹妹李章,在那里修行,她与李章要好。何时她要回来了,朕把你引荐给她,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臣在豫章时就曾听说,陛下对南康王非常宠爱,封赏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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