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你刚才说得。”谢琰大口咬下一块桃子,嚼了几下就吞下去,“陛下对世族本来就没有好感,我不过这一路保护了你,在庐陵王的谋逆案中帮了点忙,一到建康,就去朝廷做官,一则有违陛下举办文武大赛的初衷,二则引她怀疑和反感。人君如虎,最好是不要走进她的地盘,何况她不得不让我走进,那我就到一个靠近边缘的安全地方呆着吧。”
凤子樟想想很在理,但转念又明白谢琰的另一重考量,遂笑道:“王府内史,你就可以把我拱出去了,好算盘啊,一箭双雕。”
“非也,一箭三雕是也。”
凤子樟刚想问第三只是谁,立刻反应过来两只都是自己。
“你这人,说什么都能不正经。难道是小时候口眼歪斜?”
谢琰哈哈大笑,“非也非也,嘴正便说歪话,嘴歪才说正话嘛。”
两人嬉笑一阵,凤子樟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你这名声,成也是那四个字,困也是那四个字,按理这种话本该是族内知道就好,为何会传出来呢?”
谢琰正抛着桃核玩,闻言嗖的一声掷出桃核,桃核在二人面前的池塘弹了五下,竟然飞过了池塘,“你以为呢?还不是二伯父自己说出去的?我听见的说法是,小时候在建康,有人来找,说是这孩子如何如何,你们别带回去了,就留在建康吧。这分明不是留我,是留家父。家父抵挡不过,就说族中有令不让留下,是什么令,他不说,被人吵得没法,让去问二伯父。二伯父根本不在乎这些,直接就说了。结果好了吧。”
凤子樟笑,谢琰也苦笑道:“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说得好像你能处理的更好似的。”
“那自然,要是我,我就说一句:我就想走,关你何事?”
凤子樟大笑起来,谢琰认真地补充道:“这世间事,莫不是‘关你何事’和‘关我何事’,在乎不在乎罢了。想清楚在乎什么,行动就会简单得多。”
凤子樟命人取来了古琴,谢琰见状,立刻要自己的笛子。凤子樟先弹了几下,谢琰惊异道:“湖面上那首曲子,你居然还记得?这是过耳不忘啊。”
“哪有那样神通,不过是……曲子太美了,不会忘记。”
等到笛子来了,两人又合奏一曲。曲调相和,比在湖面上更好十倍。闻者如见青山环绕间的平湖,又从平湖起,越过山岭,终至大海。待曲子将终,谢琰笛声一转,大炫其技,如飞鸟翱翔。凤子樟初不解其意,但放纵心意随其驰骋,间或于笛声将歇时抚琴数下,曲调渐有波涛壮阔之感。谢琰对她投来微笑似的眼神,凤子樟便顺着这调子弹了下去。心中的画面渐渐只有一片大海,浩浩汤汤,而两人泛舟其上,与纷扰尘世、功名利禄作别。
一曲终了,凤子樟双手放在琴弦上,呼一口气叹道:“若是当真能如此,该多好啊。”
谢琰道:“会的,会的。你休息吧,我还想再吹几首。”
被押解往建康的凤子松的确不好过,因为和二陆一起,虽然不是一直呆在一起,然而一天总免不了见一次——二陆被关在囚车里站着,而她戴着自己要求的镣铐,倒还能坐在囚车里。陆瑁骂她的词汇,一半她懂,一半她不懂。陆虞则不说什么话,只是在自己看他的时候,恶狠狠地瞪回来。
他们被押到建康之后,凤子松立刻被送到宫里,被凤子桓大加训斥,然后关在宫中,镣铐也不给她取下。她被骂了一通不算完,她的亲姐姐第二天来看她,然后姐妹二人一起去面见皇帝,于是继续挨骂。凤子松出来,一脸愁眉苦脸,刚想和凤子榉抗议镣铐太沉,话没说半句,就被骂了回来:“你就知道点好吧!若非陛下照顾你,可怜你,宽大以待,你早就和陆家兄弟一样在廷尉那里受拷打了!”
凤子桓让廷尉关押二陆——但不许和之前已经下狱的陆家其他人口关在一起——然后拷打,审问,要求他们供出他们都和哪些人联络过造反的事。陆瑁在狱中听说自己的父亲在台城待罪数日,凤子桓禁给水食,导致陆靖病倒、病倒还被下狱、下狱还无人前来探望后,立刻开始大供涉事人等。将他知道的建康有人的世族全都说了出来。另一边陆虞则死也不说。这正中凤子桓的下怀,她拿着陆瑁供出来的名单,让崔玄寂去配合廷尉搜捕涉事人等。
崔玄寂拿到名单时,自然不肯。“陛下,如此朝廷怕不是要中了陆家兄弟的计啊!”
凤子桓笑道:“中计?你倒说说,有什么计?”
“陛下,陆瑁如此是人便说,分明是有意搅得人心惶惶,陛下若是顺了他的意,建康士子势必更加恐慌。就算我们抓了人,只是送到廷尉那里审一审,不上刑也不下狱,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怕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朕不过借他这一下,再做点事。他自己想死,还想拉别人一起死,那朕为何不成全他?你去吧,不用担心。”
崔玄寂骑着马带着人和廷尉一起去抓人的路上,想到“拉别人死朕就成全他”这一句话,恍然明白凤子桓是借力打力。她从未见过凤子樟收缴到的二陆的密信,她知道它们存在,但没读过,不知道都有谁牵扯其中。凤子桓就是想要造成恐慌,达到她从自己的或者朝廷的角度出发做不到的事情。
她支持凤子桓整饬朝廷和世族风气,更支持她处理反贼,但这样的做法她并不认同,或许正像凤子桓说得,她太过正直。
但是正直难道不好不对吗?在沉沦肮脏的环境里,难道不应该坚持吗?反正自然会有人去做那自甘堕落、虚与委蛇的,那她就来保存这正直吧。江渊曾经对她说,一意孤行的对错说不准,但是勇敢是肯定的。看清楚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世界就会变得简单的。就是再纷繁复杂,你想得通透,也就自然看不到迷人眼的东西。
那就这样吧,她想,随别人如何考虑,我就是这样考虑和做的。
正想着,到了。士兵前去敲门,里面传来人群慌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89}指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
第二十九章
一连数日,她亲自带队配合廷尉。本来第一天之后她想不去,但是想了想,自己不去,也没有人压得住场面,压不住就带不走人,只好继续去。向凤子桓告假,凤子桓高兴地很,让她去就是了。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变成凤子桓的双重工具。
抓人名单是经过凤子桓亲自设计的,那些第一天就被抓的,多半就有问题,所以无不吓得要命。有的家里老父亲被抓,儿子出来,见到崔玄寂,打听情况者有之,哀戚求饶者有之,对崔玄寂冷眼相待者亦有之。第一天的抓完,没放回去,也不准探监,廷尉深知要是走漏风声,有半点不端被皇帝知道——或者被身边这个中郎将听说了传回皇帝耳朵里——那一向对他容忍的皇帝大概就不打算再容忍他了,别说官位不保,行刺皇帝的人至今没抓住也没线索,还不够个杀头的罪?
牢门紧闭,随便外面怎么瞎猜去。
第二天,一些同样涉事的昨天求饶的儿子女儿们同样也被押了回去。崔玄寂和廷尉兵分两路,崔玄寂继续去抓人,廷尉回去和这些小子丫头们“聊天”,任凭孩子们怎么虚与委蛇或者严词抗议,只有廷尉问他们、没有他们问廷尉“我爹爹如何”。而抓人的崔玄寂只管到人家门口,敲门,拿人。按理,她有皇帝口谕,要是人拒绝出来,或者抗议不走,她可以直接使用武力——负责城市巡逻的羽林军们都配备了绳子,随时可以绑人。但她没有,她只是派手下人去敲门宣布,自己站在外面看着。大家彼此留个脸面,不是多大事,心里没鬼就别害怕。
她这样想,凤子桓是不会满意的——当然也不会明着表达不满——被抓的则肯定不满意。譬如走到柴家门口,抓柴家的当家柴逊,柴逊的好友孙目就在里面,孙目立刻阻止了想走的柴逊,说哪有区区小吏能带走高门大家长的道理,扬言要崔玄寂自己进来。下边人无奈,原话传出来,崔玄寂问:“你家老爷和孙大人在干什么?”下人回答在下棋,“那烦请你带我进去。”左右想跟着,崔玄寂摆摆手说不用。
走到里间,见到榻上坐着依然在下棋的孙目,和不知所措的柴逊。崔玄寂说陆瑁供出柴逊有涉,按圣上谕旨,请柴世伯与我走一趟。柴逊还没回答,孙目却开始数落崔玄寂见长辈不行礼是无礼,当先行礼。崔玄寂正色道下官在执行公务,公务中只有君臣之尊卑,没有世家长幼。孙目立刻大吵大闹起来,崔玄寂懒得理他,一边想着这老头子是不是疯了,一边问柴逊走不走,早去早回。柴逊大约始终觉得自己没干什么,收到了陆瑁的信但没有答应,反而劝阻他,要说错处,也就是个不告发之罪。于是问崔玄寂可否去内间拿上书信,再去见廷尉?崔玄寂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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