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虽是随波逐流,却因为护主有功,晚景还算光鲜。却见过不少事,尚妙蝉这种家世人才,做皇后是大大的不够,若是真叫她起了这个心,事情又不成,那真是断了她的活路。
她若不进宫,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亲,上边两个庶姐,一个与人做妾,怀着孩子就不明不白死掉了,便猜是主母动了手脚,却没人替她讨个公道。
还有一个,嫁到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家中,日夜被婆母磋磨不说,经常还要挨打,她男人虽然在上司面前不得眼,欺负女人倒有一套。尚妙蝉的庶姐回娘家来,解开头发叫她看被拔秃的头皮,叫她胆战心惊。
王太嫔想到的,是让她进宫做个低品级的嫔妃就行,皇帝性子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不会苛待她,就算日后有了皇后,以尚妙蝉这般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功夫,也不会招贵人忌惮。
卢省冷笑一声,“若是轻飘就成事了,还要她做什么。”
尚妙蝉早已跪到地上,身子如秋叶一般瑟缩,卢省每说一个字,她就抖个不停。
“民女恐……恐难……”
卢省向前一步,抬脚就要踢,想了想收住了。
“我只当你是有志气的,谁知也是任人捏圆搓扁之辈,好心好意把你从泥堆里挑出来,你还非得回那泥里去。”
尚妙蝉的眼泪,不听使唤“啪塔啪塔”掉在地砖上,卢省之前,许了她许多好处,不仅她飞上高枝,母亲在家能受父亲厚待,主母也不能奈何,就是横死的姐姐,还有挨打的姐姐,均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素来长于刺绣,自半年前卢省说过之后,更是见天一亮,就开始绣兰草,眼睛都睁不开了,几根手指全被扎得肿起来。可是皇帝不喜欢,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净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卢省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一点小事,就啼哭不休,若日后你真入主中宫,难道也要靠这哭哭啼啼,来为皇上分忧吗?”
尚妙蝉犹自难过,王太嫔面上已经浮起喜色,卢省这话,似是还未放弃尚妙蝉。
“蝉姑娘别再哭了,快起来,卢公公他也是语重心长,严厉了些,可都是为着你好,”说着把尚妙蝉扶起来,只见她一双杏眼,泪水盈盈,倒也有些动人之处。
卢省语气,就又放轻了些,
“皇上就算是训斥,可这口气,不是比你那姐夫要体贴得多?”卢省循循善诱,心中说着“皇上恕臣不敬之罪”,忍着恶心把皇帝和五城兵马司没品级的小吏作对比。
其实尚妙蝉何尝不知,不管是前朝后宫,说起皇帝,都知道他性情温柔,最是可亲。清隽端正的模样,也叫她芳心摇动。这人就算不是皇帝,只要有个正经营生,做一对寻常夫妻,也是好的。
卢省说,“姑娘不必烦忧,我自有办法,只要姑娘往后,凡事心里念着皇上,把皇上放在最前头就是了。”
“比方昨天受了训斥,姑娘只顾自己伤心,却不想皇上一向优容,何故说出那样的话,心中何种思虑,又如何能叫他快活。”
“姑娘若能想到这些,也不必哭哭啼啼了。”
卢省说完,赶紧回了,他怕皇帝一醒,有什么吩咐,他若不在,底下的人乱说话,又触动皇帝哪根心弦,徒增事端。
王太嫔一边劝慰尚妙蝉,一边心中暗暗称奇,卢省这十拿九稳的样子,竟像是真的有办法。
过了两日,何烨在朝堂上,说到今年夏天,或许会有大旱和蝗灾,朱凌锶喉咙肿痛,才消下去些,便又肿起来,血流震荡,把嗓子眼几乎要堵住了,赶紧叫来太医,在武英殿扎了几针,气才顺了。
太医刚要走,徐程忽然身形摇晃,众人将他扶住,太医就来诊脉,先扎了几针,又问徐阁老,这毛病几时有的,平时犯了,多久能自行恢复,徐程答了,太医就点点头,说了些事项,嘱咐徐程自当保重。
因这两桩事,便宣布散了朝,潘彬有事没奏,赶紧追到文华殿。皇帝因吃不下干的,只能用些粥,见潘彬没吃饭,又叫人给他整治了几道菜。
潘彬吃完擦擦嘴,便说有事要禀,朱凌锶喉咙咽了东西,又肿起来,不能说话,就比划两下,叫他直说。
潘彬此次,更是老生常谈,依旧说的是大婚一事,只是现在又加了些新词,说堂上见徐阁老,年事已高,谢大人又被您派到南方,如今只剩下这两位顾命大臣,您还是抓紧把大事办了,不然到那时候,连替先帝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他只提徐程还好,一提谢靖,朱凌锶心里又是火一冒,仿佛有人用手掐着他脖子,那疼顺着往上,只叫耳朵里也隐隐作痛。
潘彬还在那絮叨,朱凌锶心中是不胜其烦,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他原本想说,成婚一事,还得找个可心可意的人,方能不负人负己。
转念一想,这话到底是敷衍。他心意里的那个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况且当初京郊春风河岸边,早已定下了平生知己,轮不到自己含酸。
之前强撑不允,无非是有个念想,现下这般,再说要知心人,就是笑话了。
别人不知,自己这里,却过不去。万一谢靖知道这道心思,恐怕更添惶恐,还以为皇帝要把他怎么着呢。
他当下如此自伤,潘彬理会不得,见皇帝不言不语,便一意乘胜追击,喋喋不休,卢省看着不妙,只是朝臣说话,没他打断的份儿,也只能干着急。
若是谢靖在这儿,还能帮皇上挡一挡,卢省这是第一次,真情实感希望谢靖能回来。
朱凌锶被潘彬说得,耳中嗡嗡作响,他所想的意中人,怕是没指望了,只是这事一日不得了断,就一日不得安宁。
大婚一过,谢靖也能安心些。久了不再担心,依旧能回京里来。到时候都不再提,总还能见上一见。
只是要找个不认识的女子,一起办了这终身大事,又叫朱凌锶心里,暗暗发憷。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能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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