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很漂亮。”长离的嗓音中显出期盼来,片刻后,她忽地忆起苏醒之前梦中之境,眼中憧憬之意更浓,“我好像梦到桃花了,整片湖都是。”
她不善言辞,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梦中那场盛景,沉默了一会儿便绝了进一步褒赞的念头,而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节?”
“快入夏了。”钟明烛的嗓音忽地有些艰难。她自是听出了长离话中含义,可眼下花期已经过了。
长离受伤时为隆冬方过,虽然因为护山大阵和钟明烛的及时救治保住一命,但之后一直浑浑噩噩,始终不曾清醒,至今日已有四个多月。
“又错过了呢。”长离叹道,难掩落寞,她本在思忖要不要索性任性一回,央求钟明烛带她去看桃花,可竟是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
下一瞬,她忽然觉得疲倦席卷而至,不知是因为药力见效了,还是因为那一点期待被戳破后,心一空,力气自然就散了,她听到钟明烛在她耳边发誓似的道:“明年,明年我带你去桃源。”
她垂下眼,本想说“一言为定”,可张了张嘴,那几个字在唇前转了一圈又退了回去。
现在说着一言为定又如何,哪里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像当初在湖畔,她们相约下次花开时就过来,那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谁都想不到会被耽搁,而且一耽搁就是三百多年。
即便在梦中无数次看到桃源,可梦境之外,通往那处的路却像被斩断了一般,犹如上界与下界,不可逾越。
长离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后闭上眼,枕着钟明烛的肩膀,听她谈论起途中的一些见闻,都是一些细碎的事,没什么惊心动魄,若是身体好时,她定会一字不落记住,毕竟对她来说,这些都是不曾接触过的稀罕事,可现在她总是听得不那么真切,落入耳中的字词断断续续的,拼凑不出明晰的画面。
待昏黄色的光线洒满山头时,她已沉沉睡去。
长离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天中顶多只有三四个时辰清醒,其余时候都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甚至会睡上三五天。
钟明烛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说要找五色石,她却连下回该去哪里打听线索都不清楚,况且竹茂林还没回来,她必须守在天台峰。
她整日陪着长离,寸步不离,眼底再也见不到曾经那份张扬的神采,笑也越来越少,只有在和长离说话时,才会勉强挤出些笑容,一遍遍地诉说着那些苍白无力的保证。
门中弟子也都心事重重,谁都不愿长离有事,可他们都能做得了什么?龙田鲤将在僬侥照料她的弟子都遣了回来,只是她心中终是有愧,只隔几日便寄信回来询问长离的近况,自己始终不曾露面,随着长离一日比一日衰弱,她的信也越来越少。
又一日,长离忽然约柳寒烟在天台峰正殿见面。
正殿由峰主坐镇,天台峰的正殿却已空了近一千年,偌大的广场楼阁与其他几峰差不多,只是因为长久无人的缘故,少了人气,是以显得格外冷清,柳寒烟踏入的一瞬,只觉周遭冷彻入骨,仿佛此地冰雪尚未消融似的。
剑修一脉本就烟火不旺,吴回那三个弟子相继离世后,这里便彻底成为空寂之地,虽然后来他又收了长离,可长离一直住在后山,只来过正殿两回。
一回是拜师,一回是收徒。
长离领着柳寒烟走到正殿最深处,朝立在那里的雕像行了个礼,随即咬破手指,在雕像底座缓缓划出一道法印。
她失了灵力,只能以血为媒,召出剑修一脉支谱。
“我和海楼商量过了,你虽拜在云师兄门下,修的却是剑道,执掌天台峰倒是名至实归,不知你意下如何?”
柳寒烟迟疑片刻,便跪下朝长离拜了三拜。长离点了点头,将她的名字印了上去,最后一笔写完,便有一条细线自上延伸而下,没入柳寒烟那三字后。
长离看到前面钟明烛的名字,那几个字已经暗了,自从钟明烛恢复力量后,那枚象征天一宗身份的玉牒便失了效力,支谱上的名字亦和她断了牵系。
按理身为师父的长离应该立刻将那几个字抹去,可之后匆匆变故,她连天台峰都没能回来一次,于是这形同虚设的三个字便在此留了数百年。
阿烛早已不是天一宗门人了,这名字不应该留在这里了,长离如此想着,便想要履行那未尽之事,却在瞥见“钟明烛”上方自己的名字后缩回了手。
她明白自己故去后,多半是什么都留不下的。
凡人尚能以轮回转世留个想念,她的人魂依附剑魄而生,如今失了剑魄,魂散之际便是彻底消亡之时。
既入不了轮回,亦不似神裔有血骨留存于世,连一抔土都留不了。
她的指尖在离了几寸之处抚过那两个名字的每一笔,心想:待得那时,这世上却还有这么一块地方,我与她的名字靠在一起,倒也是极好的。
第169章
几日后, 竹茂林带回了需要的那味药材, 长离服下新药后,他在屋里守了大半天才离开, 钟明烛一直在门外等候,一见他出来, 便迎了上去,只是还不及问询便看出竹茂林面上的黯然,心中那点细微的希冀顿时灰飞烟灭。
“抱歉。”那个总是一派悠然自得的青衣文士, 此刻声音中却充斥着疲惫和挫败,“我已经把能找到的方子都翻遍了,恐怕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
钟明烛握紧了手, 浅色的眸子中, 刺痛和怒火混在一起翻腾而过, 许久之后, 她才以最大的克制道:“你但说无妨。”
竹茂林叹了一口气, 取出一枚玉符交予她, 钟明烛将玉符纳入掌心, 稍一探, 便看到一张看起来颇是古旧的方子在眼前铺开, 她的医术虽然远不及竹茂林,却也算小有造诣, 看了几遍, 便明白过来这方子是何疗效。
“这……”她像是受了一闷棍似的, 呼吸一滞, 踉跄退了一步,哪怕告诫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是真正面对时,仍是抑不住自足下蹿起、瞬间摄住全身的寒意,“没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素来不爱纠缠,诸事身畔过,有缘则留,无缘则罢,此时却忍不住抓着竹茂林一再追问,明知没有结果。
“除了这个方子,已经没有什么药能奏效了。”竹茂林任她攥紧自己的袖子,“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救她,还是害她,所以才找你商量。”
确切来说,这个方子并不是寻常药方,而是脱胎于傀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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