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院里,人丁总是兴旺的,一个男人除了妻、还有妾,妻子有孩子,妾也有孩子,一个人的心就这么大,既然要分成好几份,那肯定,每个人分到的都不会太多。
像江遂这种父母感情深厚,所有爱都倾注在孩子和伴侣身上的家庭,实在太少了。
当然,像卫峋的父母这样,从头到尾两人只见过一面,生了孩子都没人管的情况,也是相当少。
江遂口吻淡淡,讲出的故事细水流长,却把卫峋羡慕的心潮澎湃。江遂爹娘的生活,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胳膊放在桌子上,卫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阿遂的爹娘当真让人艳羡,我若能像他们一样……”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不过江遂明白,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摩挲着杯盏,江遂笑了一声,“小时候,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我爹。”
倒不是说他对行军打仗有什么兴趣,他只是喜欢这种生活,就像百姓们说的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
卫峋望着江遂,发现他不准备往下说了,他不禁追问了一句,“现在呢,现在不想成为了吗?”
不是不想啊。
只是不能了。
没有说话,江遂抬起头,对卫峋笑了笑。
卫峋拧起眉,过了片刻,他垂下眼睛,自顾自的说道:“江大人是朕最崇敬的人之一,世人都说坐拥齐人之福才是最好的,但朕不这么想,朕想要的,就是江大人这种举案齐眉、夫妻成双的生活。”
江遂暗暗点了点头,没错,书里的卫峋没纳后妃,连个侍妾都没有,最后身边就只有左知秋一个人。
虽然没有孩子会很头疼,但仔细想想,问题也不大,从宗室抱养一个就好了,比如诚王,他年纪轻轻,过几年就该有孩子了,若是抱养他的孩子,不论地位还是年龄,都很合适。
卫峋还在说着,因为有点紧张,他的自称都无缝切换了回去。
“朕想要一个足够了解朕、又足够强大的人陪在身边,之前的岁月他能陪朕一起度过,之后的岁月还能站在朕的身侧,不论未来是春暖花开、还是霜刀雪剑,他都会握紧朕的手,和朕一起面对。”
江遂安静的听着,觉得卫峋有点难为人。
以后的事先不提,可以前的事都已经发生过了,他总不能要求左知秋穿越时空,回到以前吧?
卫峋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往下说:“朕会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这江山是朕的,而朕是他的,他想要什么,朕都会为他取来,他想要朕做什么,朕也都可以为他做到。而朕对他,只有一点要求。”
江遂一手撑头,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卫峋抿了抿唇,“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更不能离开。”
他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再结合他独一无二的身份,会在朝堂、乃至整个卫朝里掀起多大的风浪,但卫峋相信,他能面对它们、处理它们、并掌控它们。
他不怕任何人想要挡他的路,他只怕他为之努力的那个人,胆怯了心弦,最终,将这一切、连同他一起,都弃如敝履。
卫峋说完了,他忐忑的等着江遂的反应,终于,江遂轻轻的挑了一下唇角。
然后,他慈爱的看着卫峋,安慰道:“陛下会遇到这个人的。”
卫峋:“……”
什么意思,阿遂是觉得朕遇不到这个人吗???
江遂要是能听见他的心声,此时一定要回一句,废话。
勇敢又强大,还要了解他,还要有不服输的精神,极具责任感,最最重要的一点,要从头到尾,都陪在他身边。
细数一遍,全天下里,符合所有要求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就是秦望山。
……
想象了一下卫峋和秦望山相亲相爱的画面,江遂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虽然卫峋不知道江遂在想什么才会笑的这么开心,但背后升起的毛骨悚然之感在告诉他,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卫峋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他直起腰,看着压迫感很强,“阿遂难道觉得朕在说笑?”
江遂愣了愣,如今卫峋也学会拿身份压人了,连忙收敛起笑意,他摇了摇头,“陛下说的那些都很好,只是,情之一字,期望的总是和现实中遇到的不一样。”
就像他娘,据说他娘待字闺中的时候最喜欢温润如玉、出口成章的翩翩公子,可她最后嫁给了能徒手给鸡拔毛、单手锤死一头牛的江遂爹,由此可见,理想与现实,总是会有一定差距。
说到这,江遂又笑了笑,“说不定,日后陛下一见钟情的,会是一个相反的人呢。”
卫峋拧起眉头,“朕不相信一见钟情,朕只相信日久生情。”
这话江遂信,看他今天对左知秋这么冷淡,就知道他对人家没有一见钟情了,不过嘛,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很复杂,今天冷,明天说不定就热起来了。
也不知道卫峋陷入热恋是什么模样,书里写的太少了,几乎每回卫峋和左知秋同框,都是在商议朝中大事,感情戏隐晦的要命,书里的评论都在调侃,说作者一定是个很保守的人,不然怎么会写的这么含蓄。
江遂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基本上都是他附和卫峋,可他附和了一句,希望陛下早日遇见那个可以日久生情的人以后,卫峋反而更加不高兴了。
男人心,海底针。江遂挠头,感觉陛下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说着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在天子望远待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出去以后,两人又去看了一会儿杂耍,听了一出戏。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总共就那么几样,最刺激、最好玩的已经被卫峋勒令关停了,他们只能在这些合法经营的行业里转转。
外面的戏曲哪有宫里的好听,但是外面的胜在曲目多,有一些是卫峋从没听过的,坐在二楼包间,卫峋耐着性子听了一个时辰,终于,天快黑了。
兴冲冲的拉着江遂出来,卫峋的脚步都比白天快了一些。
江遂哭笑不得,到这时候他也看出来了,卫峋特别想放花灯,可能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着晚上的花灯。
江遂倒是没往别的地方想,他只是觉得卫峋玩性大,外表再怎么唬人,内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河边有不少卖纸花灯的摊子,卫峋挑了两个看起来又大又豪华的,花灯里面有纸条,供客人写下今年的愿望,卖花灯的摊子上有笔墨,可以在这写完再走。
江遂有些无奈的接过那个大个儿花灯,被卫峋的生活仪式感感染到,他勾了勾唇,也拿过毛笔,沉思一会儿,写了一个愿望放上去。
乞巧节的神仙不管风调雨顺,就管姻缘和女红,因此,江遂没写和别人有关的愿望,只写了与自己有关的。
写好了,两个人来到河边,在一众水灵灵娇滴滴的姑娘中间,把自己的花灯放了下去。
弯腰放花灯的时候,江遂尴尬的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在看他们,看完了还要窃窃私语。等到他俩的花灯汇入众花灯的中央,江遂赶紧带着卫峋离开这里。
点点荧光汇聚成一片光的海洋,映照出或粉或白的旖旎世界,卫峋正欣赏着,就被江遂带走了,只要远离了河边,人就变得越来越少,而江六和侍卫们,还跟在他们身后。
心愿已了,他们也该回宫了。
马车早就备好了,江遂和卫峋上去以后,侍卫就扯动了缰绳,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卫峋回想着今天一天的经过,忽视掉某个碍眼的人,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马车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外面传进来的熙攘人声、和哒哒的马蹄声,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卫峋扭过头,问江遂:“阿遂在花灯上写了什么愿望?”
卫朝没有说出愿望就不灵的讲究,因此,卫峋说完这一句以后,还紧跟了一句,“若阿遂告诉我,我也把我的愿望告诉阿遂。”
可惜,江遂对这个条件并不动心,就凭今天中午卫峋说的那些话,江遂也差不多清楚了,他写的愿望肯定是求老天赶紧赐给他一个知冷知热的皇后。
江遂抬起眼睛,笑了笑。
这就是不想告诉他的意思,江遂几乎不会拒绝别人,他拒绝的时候,都是这样,淡淡的笑一下。
卫峋不死心,又加了一码,“真的不说吗?说了,也许我能帮阿遂实现呢。”
江遂仍然不为所动。
他的愿望可不是卫峋能帮忙办到的。
某人油盐不进,卫峋只好放弃。
他真的很想告诉江遂自己写的愿望是什么,因为他的愿望和江遂有关。
他写的是,他希望江遂可以早点开窍,能够开始喜欢别人。卫峋没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他有种迷之自信,他总觉得,江遂要是开窍了,喜欢的人一定会是他,就算不是,他也能很快让一切变成是。
再说了,往后的日子还长,许愿也要一步一步来,今年许愿阿遂尽快开窍,明年就可以许愿阿遂尽快喜欢自己了。
回到武英殿,江遂跟着他一起进去,秦望山过来报告今天有几位大人过来,江遂和卫峋一起听完,然后又去了东偏殿处理今日递上来的奏折。
皇帝苦,摄政王和皇帝一样苦,一起全年无休,一起全年加班。
今天来找过卫峋的只有一人,也就是左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左相出身寒门,靠着科举打开了官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因此,他一向关心天下读书人,希望能多为他们做一些事情。
今天过来,大概也是为了过几天会试的事。
说起会试,江遂想起了今天遇到的左知秋,想到他未来和卫峋的关系,江遂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今日碰到的左公子谈吐不凡,有治国之才。”
江遂装模作样的看着奏折,把一本都看完,他才抬起头,然后发现,卫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江遂:“……”
平复好被吓到差点骤停的心脏,江遂默了默,“陛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卫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叫左知秋的人。”
好家伙,这下江遂的心脏是真的要骤停了。
别瞎说啊!胆敢觊觎未来皇后,他不要命了吗!
惊吓之余,江遂又有些恍然,怪不得中午时卫峋不太高兴,一定是因为他和左知秋走的太近了,虽然卫峋不见得已经对左知秋有了好感,但潜意识看到他俩有说有笑,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卫峋还是会觉得不开心。
自以为摸到了皇帝的症结,江遂立刻坐正,真诚的开始表忠心:“我是替陛下起了爱才之心,左公子学富五车,后生可畏,他日入朝,稍加引导,必然会是陛下的又一大助力。”
卫峋眯眼,根本不吃他这套,“说来说去,你还是很喜欢他。”
“……”江遂默,“我喜欢他的才气,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卫峋冷哼一声,“朕怎么没看出来他有什么才气。”
这怪得了谁?自打左知秋出现,你就一直冷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左知秋欠你银子呢。
这些腹诽之语,江遂当然不会说出来,他现在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就是想卖左知秋一个好,日后如果他知道江遂说过这些话,就算不感激他,也不会再讨厌他。
点到为止即可,既然卫峋不喜欢听他说这些,那他就不说了。
不过,打开下一本奏折之前,江遂还是补充了一句,“朝廷需要新鲜血液,陛下也需要得力的臣子,这一次的殿试要由陛下亲自主持,陛下也该为自己挑一些可造之材了,往后治国的方方面面,陛下还要靠他们呢。”
卫峋也知道这个道理,本来不用江遂提醒,卫峋就已经做好了重视这一次科举的准备,只是那个叫左知秋的人,实在讨厌。
秦望山刚好端过来一杯茶,卫峋拿起茶盏,不情愿的嘀咕道:“朕有你啊,阿遂你一个顶他们一百个。”
江遂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低下头看向新的奏折,“可是,我又不会一直留在陛下身边,陛下总要培养几个新的心腹。”
江遂一目十行的把奏折看完,然后拿起笔,在末尾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把这本奏折扔到一边去,再拿起下一本,江遂双手放在奏折上,刚要把奏折展开,两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一下子抽走了他手里的奏折,哗啦一声,奏折飞了出去,砸在秦望山的脚边。
江遂吓了一跳,秦望山也是吓了一跳,前者茫然的抬起头,后者赶紧缩起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卫峋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放下了那个茶盏,茶盏碰撞实木的桌面,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殿内本就安静,这个声音就像石头,砸在每个人脆弱的心脏上,胆子小的,甚至随着这个声音哆嗦了一下。
江遂就是胆子小中的一员,他的目光追随着卫峋的手,茶盏被重重的搁下去时,他的瞳孔也为之紧缩了一下,不论动作还是氛围,都在告诉他,卫峋生气了,而且不是平时小打小闹的生气,是动了真格的怒意。
可是……为什么?
他说什么值得卫峋生气的话了吗?
江遂是真的没意识到,他愣愣的看着卫峋,卫峋压着情绪,他想抬起手,让其他人全都出去,可胳膊刚抬到一半,他就看到江遂下意识的抓紧了身侧的布料。
他在害怕,他在戒备。
卫峋的动作僵了一瞬,旋即,他放下了抬到一半的手臂,然后转过头,“你们都出去。”
卫峋声音不大,也没指名道姓,不过秦望山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连忙后退,带着满宫殿的人迅速离开,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他转过身,把偏殿的门关上,将所有空间,都留给陛下和王爷两个人。
这时候,江遂也从那种本能般的戒备中走了出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实话,每次和卫峋独处的时候,反而是他最能放松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就算卫峋想对他做什么,也不会是私下里做。
……
江遂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卫峋却站起了身,他缓慢的来到江遂面前,后者没有抬头,睫毛微垂着,他看不见卫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卫峋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太正常了,正常的反而有些不正常。
卫峋将自己翻江倒海的思绪深深隐藏起来,如果江遂此刻抬头,就能看到他居然在笑:“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感谢支持,mua!你是天才,:,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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