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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第四章01

初星一惊,本能且警戒地抽回手,一旋身,却对上一双清澈无比的眸。

「久别了。」来人浅浅地勾唇一笑,如水波上泛出的涟漪。

「你──」初星微讶,但瞬间便收回了惊讶的表情及情绪。

讶异的并非是江楚为何出现在此,她方才便已在客栈里看到他了。讶异的是,他怎麽会在骚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她。

「……我的手。」初星扬起被江楚抓着的手,淡淡地说。

「失礼了。」江楚轻轻放开箝制,初星的皓腕上,泛着一圈淡淡的红,但并不痛。

原来这看似文弱的谦冲公子,也是有些力气的。只是为什麽,要抓得这样紧?初星看着手腕上的红痕逐渐消失,不禁如此思索着。

「……」一直到要问他话,初星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於是乾脆省去称呼,「有事吗?」

是又来劝告她,莫要任意杀戮的吧。

「谢谢你。」江楚薄唇微启,温温吐言。

江楚的回答,出乎初星的意料,她一时哑然。「怎麽会说谢,不是不喜欢我杀人麽?」

「但你救了我。」

「我不喜欢欠人情,这次是还你救过我的恩情,之後,便不相欠。」一半的原因是如此,但另一半的原因,初星心底却明了,即使没有欠下什麽恩情,她也会出手救他。

即使如此,她却无法阻止自己不要用那般冷漠的语气向着他说话。

两人之间,还来不及落入沉默,此时,城郊宽阔的官道那端,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朝着客栈,如疾电般奔腾而来。

伴着如疾电的马蹄声,大约四五个人骑着快马,从远方朝着江楚两人的方向奔驰而来。他们骑在高大且疾奔的马上,并没有注意到道路上有两个人伫立着。

眼见快马飞驰而来,而且丝毫没有缓下来的趋势。

「初星,小心──」江楚轻轻拉过她的袖,将她拉离马匹行经的轨道上。

一时来不及反应的初星,便任他拉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瞬间如此的接近。不过初星立刻站稳了脚步,隔开一道距离,没让自己再往他身上靠去。

但她还是嗅到了,江楚身上带着的一丝浅浅淡淡的药香味。

初星别开眼,目光落在前方的那些马身上,马匹们因缰绳的勒束而嘶叫了长长一声,接着便停在客栈前,马背上的人俐落地跃下,在客栈的灯火前,依稀可见得那些人穿着藏色的服饰,像是吏服。

看来应该是王家家仆遣了客栈的小二快马去报了官。王家果然是一城巨富,即使入了夜,却仍能如此迅速地遣动官府前来查案。江楚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生辰的那日夜晚,曲阳城吏也是在穆老爷的请托之下前来江府,驱走了一群极欲抓她的人,是那一夜,他救了伤重的她。

而同为富家之後,王侯与穆桓显然有着云与泥的差别。

「欸!那边两个!」其中一名身着吏服的人似是发现了离客栈不远的江楚与初星,大声唤着并快步走了过来。

初星的眼光随即锐利起来,盯着步行过来的吏人,心中明白他们是来捉拿凶手的,左手下意识地握上配在腰间的长剑,雪眸一狭,打算等他一走近便直接解决了事,如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鬼鬼祟祟地,躲在这暗地里干吗?」来到两人身前,吏人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两人。

而初星没能出手──因为江楚竟一把握去了她原本按剑的左手,牵在他手里。

「抱歉官爷,我与未婚的娘子拌了嘴,只好先在外头哄着她。」江楚不疾不徐地对着吏人解释,那温润如水的面容教人不疑有他。

初星瞪向江楚,不敢置信他居然撒下如此漫天大谎。而江楚只是回以浅浅的一笑。

但是她真正不自在的,是江楚正牵着自己的手,她冰冷的指尖传来江楚手心中的温暖,像是一地的冰雪碰上了暖阳。

虽然那名吏人依旧狐疑地打量着初星,她一身黑衣裤装,腰间还配着剑,乌亮的发没有梳上任何髻子,只简单俐落地用发绳高高扎了起来,如墨瀑垂悬而下。不只穿着打扮不似一般女子,艳丽的脸庞上过於冰冷的神情也不如女人应有的温婉。

虽然怀疑,但看见了两人牢牢牵着的手,握得那般自然相契,只当自己多心。

「里头死了人啦!还在这里儿女情长,咱们要查案了,快些进去!」信了两人的关系,吏人转而喝道,盯视着两人走回客栈。

「惊动官爷了,我们这就回去。」江楚微微颔首,便回头往客栈走去。

两人感受到背後仍然有注视着的目光,不敢妄动。但初星却偷偷挣开了江楚的手,不再任他握着。

指尖,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酹江月》 第四章02

一踏入客栈,只见一个打扮官样的人,领着几个衙役在王侯的尸体旁检查着,而王家家仆则在一旁哭丧了脸,不知是哀伤自己的主子死於非命,还是担忧将因护主不力而遭王家降罪。

一旁,方才遭王侯追擒的女子满脸惧色,瑟缩在一旁,客栈里人人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语着,充斥着细细密密的耳语。

「县令大人!少爷他死得好冤枉──您一定要抓住那个杀人凶手给少爷偿命啊!」家仆哭求着,几近沙哑的声音听来好不凄楚。

县令只是专心找寻着尸身上可能有的一丝线索,没搭理他。良久,才转过身看着客栈里的众人们。

一双明的眼里,似乎看出了端倪,岚皋县令清了清喉咙,开口:

「王家公子,是让木筷穿心而死的──」

群众一片哗然。

「既然是用客栈里的东西行凶,便表示,行凶当下凶手也在客栈之内。」

此言一出,群众面面相觑,以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身边一个个面孔陌生的人。前一刻不管相不相熟都还能交头接耳的,下一刻便疑目相待,人心里的墙搭叠得如是迅速。

并非是践视杀人凶手,相反地,王侯的死恐怕欢呼的人多、伤心的人少,只是没有人想与杀死王侯的杀人凶手扯上干系,这等於了和王家、和县官作对,下场可能是难以想像的凄惨。

王家家仆也努力地瞧着,想找出谁是可能杀害自己主子的凶手,忽然瞥见了伫立於客栈门口附近的江楚,便指着他,嚷叫了起来──

「是他──一定是他杀的!方才少爷就是同他说话,然後……然後就死了!我家少爷死得好冤哪──」

拿着刀同他说话?王家家仆避重就轻的功夫高明得足以让人咋舌。

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眼前这位温和如风的白衣公子是杀人凶手,更何况方才他差点就要命丧刀下的景况,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你乱说!分明是王侯拿着刀要杀人,公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原本瑟缩在角落的女子,听见王家家仆的胡乱指控,挺起了娇弱的身子,大声反驳。

拭去了泪,她的眼眸中显露着失望与忿忿。几乎满座的客栈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只会同情地看着她有何用?若非江楚愿意挺身护住她,她早已被王侯捉去,下场就如同他满院的妻妾一般,徒葬年华。

看向那个丝毫不被恶言所动、以生命护她的白衣公子,她怎能看着他被这样指控。

「都给我安静!」岚皋县令瞪视两人,斥喝着。「凶手是谁,等会自然水落石出。」

眼眸扫了四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岚皋县令才又缓缓开口,「若是方才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间客栈,那麽,请众人先回座,很快便能知道凶手是谁。」

这样便能抓到凶手吗?众人不解,但依旧乖乖照着指示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方才享用的美食,都已经凉硬在原处。

向来聪敏的江楚,当下便明了了县令的用意,他微微回头,看着身侧的初星。只见她寒眸一凝,直盯着人群中央的岚皋县令。

「初星……」江楚轻唤。眼神里似是要她莫轻举妄动。

眼见客栈里原先随意走动的人群们都各自回到座位,只剩他们两人犹伫立着,不免惹来许多疑惑的目光。

「这回,不需要你帮我。」初星冷冷地抛下一句,随後动步走向客栈一角、方才自己落坐的桌,桌上──只搁着一只木筷。

她本就无所畏惧,更何况,今晚县令身旁带着的三名衙役身手虽不至於不济事,但相较於自己,还是差得远了。方才会趁着混乱脱出客栈,也只是不想让江楚看见她罢了。

现下的情况反而勾起她一丝兴味,她倒要看看眼前的岚皋县令能奈她何。

虽然丝毫不意外初星的反应,江楚只是无奈地、低淡地轻轻一叹,便要跟上,眼眸一抬却瞥见二楼回廊一整排的雕木栏杆竟瞬间断裂,朝着一楼用膳的客桌区笔直坠了下来──

「小心──」江楚欲唤住她。

意外发生地令人措手不及,来得及反应的赶紧自座位上跳开,一向机警的初星侧身一闪,顺手将来不及反应的一对母子扯到身後,重量不轻的雕木栏杆应声掉落,却没有伤及任何人,倒是将附近的碗碟桌椅尽数砸毁。

──正巧砸在初星的座位上。

「娘、呜哇──」差点丧命的那名幼童吓出泪来,紧抓着身旁的娘亲,嚎哭出声。

「姑、姑娘……救了我们母子俩……谢谢、谢谢……」一样是惊惧未定的母亲,顾不得自己儿子正哭着,赶紧向初星道谢,却馀悸犹存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全。

初星耳里听着妇人带着惊颤的谢辞,目光却凝着在那栏杆断裂处,眼眸微促,似是发现了什麽不寻常之处。

「这这……县令大人?」一名衙役又慌又讶。

「给我杵着看?!你,去外边看看有无可疑人物;你,上楼看看有谁在房里。」岚皋县令极力压抑气急败坏的口吻,吩咐着底下的人。

外边除了清清冷冷的月色,就只有一片空寂。

而上楼搜视的衙役则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因为栏杆的毁裂不只使空间不宽的回廊少了防护,连脚下踩的木头廊板都因而有些松摇,每跨出一步都让他双脚发抖。

忍住害怕,衙役将一间一间房门推开。因是用膳时间,每个泊宿的旅客都在下边用餐,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人。

「报、报告县令,上头都没人了。」衙役站在失却护栏的空廊上,向下头的岚皋县令报告着,身子却丝毫不敢向前倾,哪怕一弯身了自己便是下一个重重坠在地上的。

「请问县令,接下来是……?」厅里馀下的另一名衙役恭问。

岚皋县令此时脸色不甚好,但仍附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麽。只见那名衙役,便开始巡视客栈里的每一个角落,绕过一张又一张客桌,除却已经被砸得粉碎的那一区以外。

「县令大人,属下没有找到。」绕了一圈回到县令身侧,衙役屈身禀报。

「岂有此理!」岚皋县令的脸色登时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喝。「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岚皋城只许入不许出,直至找出凶手,本官就不信凶手逃的了。」

此话一出,马上引来许多不满与哀嚎,此起彼落。

「这这这、这怎麽得呢?」

「我又没犯法,为何不让我出城,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县令大人啊,您行行好让小的出城吧?小的还要出城做生意哪!」

人一个又一个地朝着岚皋县令涌过来,莫不是哀求要县令通融。无奈今晚查案一行,非但没有任何斩获,还反倒丢了官府的面子,岚皋县令此时此刻除了面子挂不住的愤怒,什麽都看不见听不进去。

「回府!」官袖重重一摆,便跨步离去,留下满楼没人收拾的混乱残局。

☆、《酹江月》 第四章03

听见马匹奔蹄声远去,初星受够了客栈内拥挤嘈杂的氛围,掉头便往外走。虽已入冬,但这一阵子偏偏天气特好,没有雨、没有雪,只有空气中略带寒冷,但沁爽。

「没事吧?」江楚不知何时来到初星身旁,关切地问着。

「就凭那些人,要让我有事?」语气里有着一丝的倔傲,但又瞬间转至意味深长的低语「只是……那栏杆有异,绝非意外。」

「初星,日後别老拿自己命开玩笑。」江楚明白,若被捉去,以王家和县府的裙带关系,恐怕十条命都发泄不了王家的震怒。

「与你何干?」初星勾直眼神,看入江楚的眸里,在那一泓墨潭的倒映下,初星与自己冷冽的眼神相接,寒芒交映。

「当初救了你,便不希望你再如此看轻自己的命。」

「别以为救过我的命便可以干涉我,若要如此,命还你便是。」初星抽出腰间长剑,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搁。

「别──」江楚一急,伸手阻住剑锋。

原来,这女子不只心冷如斯,还烈至此。瞬间,江楚感觉到手里一股寒气掠过,掌心被划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袖口。

剑如其主。那剑,果真如初星一般,全是冷漠与锐利。

「你!」初星一惊,反手将剑扔开。「你傻了吗?!」

她急忙抓过江楚的手腕,动作不甚温柔,却似乎真的有些焦急。像是不须思索便有的反应,初星自衣襟里掏出一块有些残破、银白色的锦布,紧紧地扎在江楚手心。

──那是江楚的一角衣袖。

直到简单的包扎完成,初星才意会过来,自己掏出的是什麽东西,似是突然觉得尴尬,别过眼眸,不去看江楚,一时语拙。「你的东西……还给你。」

而江楚伤口流出的鲜红,缓缓地晕染了银白色的锦布,染叠在初星残留的浅淡血迹之上。

两人的血相互交染,愈见红艳。

「谢谢。」江楚开口,不带丝毫愠怒与责咎。

即使不看他,初星也知道,此时江楚脸上必定带着一抹温柔似水的微笑。即使没瞧见,初星也可以想像得见──

她,何时开始已经将他的笑颜记得如此清楚了?

「公子……」突然,一个柔柔的女声自江楚身後传来。

两人同时回过头,方才被王侯欺凌的女子缓步行至江楚面前。

免去了被擒抓的恐惧,女子收敛起方才的狼狈样貌,神色虽然犹有不安,但已回复成平日的贞雅娴静。

「公子,我……你受伤了?!」本欲启口说些什麽的女子,见到江楚掌心扎着布巾,上头还染着鲜血,不禁惊呼,凑上前便轻轻执起江楚受伤的手,细细检视着。

看着眼前女子竟握着江楚的手,初星雪眸一锐,心口竟涌起一股不快。

「不碍事,多谢姑娘关切。」江楚只是微微颔首,有礼地收回自己的手。

「小女子名为叶知秋,公子唤我知秋便好。」女子抬起眼眸看向江楚,「敢问公子名姓?」

「叶姑娘,在下江楚。」江楚温缓答道,却不知这声「叶姑娘」惹起叶知秋心底一阵失落。

初闻他的名字,初星心底一震。他的名,跟他的人一般温柔。

「公子救了知秋,让知秋得以免去半生痛苦,如此大恩大德,不知道以何相报……」叶知秋螓首微垂。

「叶姑娘不必挂怀。」其实,真正救了叶知秋的,应当算是初星。若非她杀了王侯,恐怕恐怕江楚也将命丧王侯之手,更遑论为叶知秋挺身而出。

虽然,他仍旧是不愿见她手染血腥。但事已至此,多说亦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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