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回家吧。”
……
有些时候,有人不断的说服自己放下一些东西,但老天却总会与你作对。
在醉古阁,跟薛少宗匆匆一瞥,桑榆以为自己不会再那么在意,然后会忘掉这个插曲。
可是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再见到薛少宗的时候,她觉得恍若隔世,然后则是震惊无比。
而带她去见薛少宗的,正是薛夫人。
很可笑,她都下定决心想要回避掉某人,结果却还是让她遇到了。
薛夫人又到凌云寺来上香祈福,结果遇到了桑榆。
反复踌躇之间,桑榆还是主动上前问安。
“薛夫人。”
薛夫人对于桑榆的出现,是诧异,但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桑榆住在这里,对于韩家之后的事情,她或许并不比薛少宗知道的少。
没办法,谁让她确实挺喜欢桑榆这丫头,不再跟桑榆见面,甚至不再提起她,也是怕儿子伤心。
薛少宗对于他们俩关系的结束,那种伤感,她做娘的怎么会看不出来?
如今,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心力交瘁的她看到桑榆,犹如见到可以倾诉的人一般,欢喜的拉着她的手,还没开口,泪已先落下。
桑榆不说话,眼眶却也红了。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薛夫人的真挚感情,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之后的无奈心酸,全都一股脑钻了出来,如果没有跟薛少宗的种种,她真的很想好好孝敬薛夫人。
“哎呀,你看我,这才刚见面,菩萨面前哭什么,太丧气了。”
薛夫人擦着眼泪,拉着桑榆道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
“干娘,我能这么叫你吗?”时隔多年,她真的很想这么叫薛夫人。
“当然可以,孩子,这一声我听着比刚才舒服多了。”薛夫人深感安慰,还好她们并没有太生疏。
“您到这寺里来为谁祈福?家里有事发生吗?”
最近,她看到薛夫人出现在凌云寺的次数也太多了,再想想那天在薛家门口见到愁容满面的薛家二老,隐约觉得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发生。
听到这一问,薛夫人立马想到家里那位,又想到刚才求得签,心里发苦。
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于事即闲。
刚才的那位卦师说这是吉兆,必定会否极泰来,逢凶化吉,真的会这样吗?
现在,即使不信这些,她也再无其他法子。
对于桑榆的疑问,她没有回答,更想让桑榆亲自。
“孩子,家里确实出了点事,是少宗,你愿意跟我回他吗?”
桑榆心里突了一下,没想到终于从干娘的嘴里得到了证实。
她之前的猜测,居然变成了真的。
“他,他出了什么事?”她小心翼翼的问出声。
“一时也说不太清楚,你还是跟我回他吧。”
当桑榆再一次进入薛家,她的手甚至都有些微微的哆嗦,两手紧紧攥在一起,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要经历什么大场面一样的紧张。
薛夫人带她来到薛少宗的房间,房内也聚集着不少人,大部分是男的,看得出来都是他的手下弟兄。
看到薛夫人带着个人进来,其他人也都赶紧撤了,但一个人例外。
桑榆一眼就看到那天在醉古阁买平安扣的女人,她站的离薛少宗很近,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意外,这一点让她有些不是滋味。
那种感觉也只是停留了几秒,她的注意力就全都投注到躺在床上的他。
有别于那天马车内模糊的影像,今天面对面的直视,她才发现,他变了好多。
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改变,更是神态上的变化更让她讶异。
可当她还没来得及感叹时,他已看到她,并且率先打招呼。
“桑榆,好久不见!”
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作一句“好久不见”。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才从薛少宗的“好久不见”中回过神,也回了一句:“嗯,好久不见。”
语气很平淡,可是总好像哪里不对。
他不仅瘦的脱相,连对她,对一个两年没见,被他放弃的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太过淡然,让她很错愕。
不是她自恋,非得看到他还对她恋恋不舍才会心安,可是自从她进来,他的所有表现都太正常,除了刚见到她时的短暂吃惊。
两年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他给她太多这种不明言状的矛盾感,一时看不太清楚,她只能归结为他整个人的感觉变了,说不出具体是哪儿,因为她的感受也很错乱。
她贪婪的盯着薛少宗,轻轻的问:“你还好吗?”
薛夫人说他出事了,可是此刻她并没有看出异常,除了瘦了很多。
被这样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薛少宗也忍不住打趣道:“我现在变得很惨不忍睹吗?为什么看着我跟见了鬼一样?”
他没有任何嘲讽和怨恨的意思,有的只是稀松平常的淡然语气。
毕竟桑榆现在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确实让人觉得渗得慌。
被提醒之后,桑榆才收回眼神,也压下心里的苦涩。
他可真超然,完全像忘记了过去一样,也对,他早就该走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接受身边这么漂亮的女人。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见,快不认识你了。”
的确,就算人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不真实,仿佛多年来的梦境成现实,摆在她面前,但却跟梦境相差甚远,所以会更加错愕,彷徨。
薛夫人看着儿子仍是一副铜墙铁壁的表情,不由得感叹,难道桑榆也打不开他的心吗?
自从薛少宗出事之后,经过了漫长的治疗,命是薄了,可是人却废了。
本以为那么骄傲的儿子会承受不住,可是他却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但却是这样一副看似淡然,却毫无生气的样子。
谁能告诉她,连桑榆都没法让儿子有任何情绪意外的表情,那她还能指望谁?
“人都是会变得,你不也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嘛。”他淡笑着回应。
“是吗?那我变成什么样?”她还真想听他说说。
他顿了一下,状似真诚的说:“变漂亮,变得成熟了很多。”
只是执着的眼神,瞳孔中散发出的倔强和憎恨,还是那么明显,让他微愣。
但这些,他都不会说。
这么外在浅显的评价,让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沉了下来。
薛夫人见状,插嘴说道:“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桑榆漂亮懂事,这样的女孩子谁娶到就有福气了,桑榆,我听说你快成亲了吧?”
被突然问到这个,桑榆愣了好半天,在接触到薛夫人的眼神之后,才知道她的意图。
直愣愣的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她跟薛夫人一样吧,至少多想看到他对这件事的反应。
虽然,她并没有真的想成亲。
早在孩子夭折之后,早在她的心被恨,被伤困住之后,她就没想过要嫁给任何人。
可他的反应却是,“是吗?那恭喜你了。”
一刻都没犹豫的祝福她,嘴角微弯,笑意涔涔的说着话。
连她嫁的人都没问,是已经心里有数,还是压根不会在意她的夫君是谁?
她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任何变化的一分一毫,可是她失望了。
薛少宗连犹豫都不曾有过,就开心的祝她幸福,然后恢复了清淡的表情。
她就看着这样的薛少宗,这样一个两年没见,一个爱她到不择手段的男人,就这样毫无波澜的祝福她另嫁他人。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
这种失望的心情,渐渐转变成苦涩的滋味。
薛少宗,你真的忘得好彻底。
他做到了,可她却做不到。
但起码此时,她能做到的是接受他的祝福,“谢谢。”
谁都不想服输,如果他可以忘记过去,她也能,只是这副良药要下的重
她很失望,薛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种消息都无法撼动儿子的感情,她真的快走投无路了。
相比起她们的忧愁,薛少宗没有察觉到,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没有一丁点想要去解释什么,或者询问什么的冲动。
打破这种尴尬沉默的是人,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夫人,薛大哥该吃药了。”
薛夫人这才赶紧让开,给她腾地方,只见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到他的床边,坦然的就势坐了下来。
更加坦然的是,她将药放在嘴边吹了几下,然后再送到他的嘴里。
这种亲昵的姿态,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尴尬或避讳。
他们的关系亲近到了哪种地步?是她想的那样吗?
看到了她的表情,薛夫人猜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腕,说:“少宗吃完药可能会歇会儿,我们出去再说吧。”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挽留,也就不再说什么,跟着薛夫人出门。
原本以为她不会在意的,毕竟过去了那么久,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真心祝福她的时候,在他毫无芥蒂的让别的女人这样照顾的时候,她的手掩饰不住的颤了几下,得双手交叉缠握住才能镇定下来。
心里无比的唾弃自己,原本以为自己都放下了,再也不会信那些虚幻飘渺到抓不住的感情,她这两年就是这样一点点在改变,可看到了他,她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到我房里坐坐吧,有些话我不说出来,真的好难受。”
薛夫人在她晃神的时候,提出邀请,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坐回椅子,薛夫人酝酿了片刻,就对她娓娓道来。
“你刚才在少宗房里看到的女孩叫曾佩玲,是少宗打完仗后带回来照顾他的,原本我也不想麻烦这个家境不错的女孩来薛家伺候人,怕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太好,可是她坚持这样做,还说是为了报恩,少宗也没反对,所以我就留下了她。”
“报恩?”又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老套剧情?
“嗯,这也是少宗为什么受伤的原因,刚才你没看出来嘛,少宗的手已经不能用了,所以佩玲才帮少宗喂饭喂药。”
“手不能用?为什么?”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这样问是要人家揭开伤疤给她看。
还好薛夫人不在意,可能愁容满面的她想起了惨烈的战事,使得儿子成了这幅模样,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少宗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整个人被丢进乱葬岗里,要不是他的手下及时赶到,他可能……现在已经没命了。”
现在回想起来,薛夫人都不太敢回想起被兄弟们送回来的薛少宗的样子。
一时冲动,狂追不舍,所以才误入敌军的陷阱,惨遭围剿。
如果不是他的奋力反抗,如果不是他的武艺高超,他显然早就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
可即使他的兄弟关山及时赶到,即使其他人逼退了溃败逃跑的敌军队伍,也无法让薛少宗安然无恙的归来。
被包围的那些敌军,想要再一鼓作气的冲出重围之前,先废了薛少宗。
而身中多刀的他,确实已经无力再反抗,硬生生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确定成了废人,才丢进了悬崖峭壁一般的乱葬岗。
所以,他的兄弟们赶到,并且找到他时,也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关山差点要返回去,追回那些恶贼,然后大卸八块,剁了喂狗才能解气。
硬是忍下了这口气,和眼里的泪水,和兄弟们一手一脚的将薛少宗抬上来,带了回来。
后来,他奄奄一息,用尽各种药延续着生命,等到高手解救。
后来,关山找到了跟薛少宗私交不错的神医,花费了不少心力,无论吃进肚子里的药,还是用来外敷泡身体的药,都用了个遍,才勉强救活这条命。
再然后,接回京城,继续医治,直到恢复清醒的意识,他才被接回灵州。
同样带回灵州的,还有皇上的圣旨。
因为他的擅自行动,不但让自己身受重伤,还放跑了敌军,这次的惩罚很重。
他几乎快被剥夺了手中的军权,什么时候重回军营,还要等待皇帝的旨意。
所以,所有人都担心,他在恢复身体之后,也会受此打击,一蹶不振。
可他偏偏毫无反应,照吃照睡,能说能聊,云淡风轻的像什么都没发生,可这样怎么瞒得过养大他的父母?
他的兄弟时常来看他,向他保证,一定要让那些害他的人血债血偿,帮他争取重新回来的机会。
他的父母,薛老将军,也时不时跟他畅聊,无非是分析现在的局势,以便以后东山再起。
在薛老将军看来,这也算是个教训。
军人擅自行动,不服从军令,是该受到惩罚,但是薛少宗也知道错了,受过教训,所以他还是会为儿子争取机会。
可这些都是男人们的考虑,从来都不是薛夫人会关心的。
她只想让儿子能哭能笑,能恢复到从前的心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刀枪不入的不像个活人。
此刻,桑榆的脑子是乱的,一点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薛夫人悲痛的眼神,分明是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刚才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身体不便?
“那,他的手脚以后还会痊愈吗?”问的很谨慎,却十分希望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薛夫人擦了擦眼泪,貌似很纠结,却也很无奈的低叹。
“这些谁都说不定,少宗认识一个叫胡伟奇的神医,虽说是救回了少宗的一条命,可是这种续肢的医术并不简单,神医也说要好好研究才敢有把握,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等。但是现在我怕少宗等不到医治好,他的人就不对了。”
“为什么?”她的心在狂跳,只觉得自己阵阵发寒,整个身体如置冰窖。
“你没发现少宗的情绪不对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就像个活死人。桑榆,你知道少宗为什么要违抗军令,自作主张吗?”
她摇头,可隐约能猜到,这事不简单,他不是那么冲动的人,而且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
“那是因为一个孩子,一个刚满月的孩子被贼人掳走了,他不忍心,誓死也要追回孩子,所以才会不顾危险,落进了圈套。当时那样危险的境地,他都没有放弃孩子,关山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孩子还被他捆绑在自己后背上,还好命大,两人都没事,可为了救回他,也牺牲了他一个手下,这点他很自责。佩玲是被救孩子那户人家的女儿,自然感激少宗的恩德,为了报恩,才留在府里照顾少宗。”
她久久凝视着薛夫人,看着薛夫人张合的嘴,不敢置信,像在听故事。
原来他也跟她一样,对孩子的事仍然无法忘怀。
即使那个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感同身受的想要呵护小生命。
午夜梦回时,对孩子的那份愧疚与怀念,都快将人逼疯。
他将这种情绪发泄在了战场上,她呢?无声无息的封闭了自己这么多年,她渐渐的麻木,以至于现在,想哭,都不敢放声哭出来。
水雾弥漫双眼的时候,她听到了薛夫人郑重的恳求。
“就当干娘求求你,能帮帮我一起想办法,救救少宗吗?”
救救他?她还是愿意的。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又有多大把握能让他恢复当初呢?
她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个路人甲,跟他的弟兄们毫无差别的人,还怎么可能祈求他会回心转意呢?
可薛夫人说这些都可以再商议,现在关键的是她的意愿。
她有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如果答应的话,才会再来商讨之后,该怎么撬开薛少宗筑起的铜墙铁壁。
说实话,这件事她没办法无动于衷,可也始终没有太大信心。
回到家里闷了好几天,被柳含烟看出心事,所以两人吃完饭后,柳含烟带她到大殿的厅里坐着听禅。
这两年,柳含烟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随和平静,或许是听多了禅经的缘故。
所以但凡桑榆心情郁结的时候,她喜欢带着女儿过来听听。
耳边响起诵经声,两人并排跪坐着,将视线转向正厅的菩萨处,仰望着。
像是在倾诉着心事,但一定时候,桑榆还是开口说出困惑之处。
“娘,有时候觉得人真的很奇妙,当初我明明对成珏爱的欲罢不能,可是现在我们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她轻轻的叹息,接着说道。
“曾经我也以为我对薛少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可是看到他现在这样,我连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希望他赶紧好起来,能像以前一样耍横耍霸道都行,这样的转变,真的好不可思议。”
柳含烟亲亲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慈爱的说道。
“孩子,这还不明白吗?你是真的爱上少宗这孩子了。如果不是,为什么看到他伤成这样,你难过了好几天,又为什么这么多年对于他的离去,耿耿于怀,不再接受安公子的好意,一直孤身到现在?”
这两年来,女儿的消沉,忌恨,她都看在眼里。
可正如老话说的,没有爱,哪儿来的恨?不然女儿对成珏也不会是这种态度,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两人分开之后,再也无法走出来。
这让她做母亲的,怎么不心疼?当初多好的一对啊,想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又是一笔辛酸泪。
桑榆整个人变得僵硬,无声的叹气,“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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