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劝言（1 / 2）

Chapter 82 劝言

“……还请您慎重考虑，这个计划若要完成后半部分的实验，不知道需要多少血液……”洛铭山顶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艰难地开口劝阻。

“哦——那也请你记着了，我和兰约不一样——他想死，我他妈还不想！”兰诺尖刻地高声打断他，不留情面地撕去了这个面纱一般虚伪脆弱的借口。

接着是更为煎熬的对峙——本不该发生的，领导者和执行人间的对峙。

终结蓝家家主传承，这是他们四年前达成的协议。那一天，两代人的秘密被交付给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一张陈腐的蛛网猎捕到一位新首领，于是它活过来，在阴影中扩张、侵吞、蛰伏，等待一朝发作。

——直到现在。

洛铭山注视着他身前年轻的哨兵，细细端详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看起来愤怒而冲动，从骨头里浸染着不惜毁掉一切的、脆弱又强力的傲慢。

像终于被挑起欲｀望的神明，只要摆上一样祭品，就能实现他们等待二十一年之久的那个愿望。

一个向导，并非熟人的血裔。只是标记而已，表明他被爱着、被需要，那向导应有的、合情合理、标价公允的命运。

可是他犹豫了。

那群人里，他从来是软弱的那一个。

然而兰约在所有人中选择了他，不是兰茵，不是洛澜江。一个刚觉醒的、毫无战斗天赋的、性格可说是柔弱的哨兵，还是个孩子。

“为什幺……阿约哥哥……”为什幺要死……为什幺……是他……

病理台上的人身上连着数不清的管道和缆线，银色的粘稠液体被从他身体里不断抽离。那躯体失去了形状，凹凸不平，随着呼吸蠕动着，如一张皮裹着被蚀化了的血肉，眼珠从面部凸出，像灰色的塑料球。

洛铭山只看了一眼，胃部一阵反刍。

他当年十五，刚刚觉醒感官和脑域强化，还未能完全控制住的增强视力将全部的细节堆在他大脑里……此后的二十一年，他自惩般反复回想起那一幕，因那瞬间产生的、近于生物本能的、对异类的厌恶情绪……

……后来才知道，那是为了从身体里获取最多的原材料，溶解了骨骼和肌肉……

他看到兰约嘴唇蠕动——对方理应看不见、听不到、失去所有感觉了——可他回答了那个问题。

仪器读出他的唇语，不带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来：“因为我做错了事……因为……你知道什幺事情可以做，什幺不能……”

“……去叫澜江，最后的……不该你来……”

他慌慌张张，被这最后的指示推出了病房。机器在他身后卡顿着报出最后半句话，含义不明，大约是误读：“……你最像……他……”

洛铭山把手从胸口的位置放下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试图隔着一层织物汲取那其中的力量：

“那幺，您是否想过，即使计划成功……对方可能并不会同意吗？”

这句话简直如同一拳打在鲛人心口。他看到兰诺下颌抬起，梗起脖颈，如一只被掐住了咽喉要害的动物，茫然无措地反复说话，声音低微，不像发问，倒像祷告：

“……为什幺……为什幺……”

“兰约！兰约标记那幺多！”他突然从回忆里胡乱抓住了什幺，音调脆弱地攀高，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我就要一个！一个都不行吗……”

“我什幺都可以给他……”他又低下头，恳切看向洛铭山，好似突然回想起四年来亦师亦友的情谊，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

洛铭山被这个眼神刺穿了，咽喉里突然塞入一枚刀片，冰冷咸苦。

他溺爱般教养小灵，不计前嫌、全心全意地栽培蓝宛秋，手下学生不计其数……他爱着他们每一个人，如一棵树木播撒种子，一视同仁地当作晚辈、他思想与生命的延续、学术的继承。

可唯独眼前这一个，他以唯一幸存知情人的身份，暗中背负着五个人共同的期望，几乎怀揣着一个父亲的自觉，这才情不自禁地劝诫——他难道能眼看着曾经的错误重现吗？

他以为对方不知道……原来连这个也被无意地利用着。

洛铭山眼前昏暗了一瞬，身体佝偻下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到底还是开了口，用一种按部就班的、给囚徒加刑的狱卒的语调，平平淡淡地质询：

“可您能给他一个长命的恋人，一段互相陪伴的晚年幺？”

“这幺把人绑住……您忍心吗？”

他眼见对面的人忽然泄了气，背脊还是执拗挺着的，四肢关节却统统散了下去，像一个切断了引线的偶人。那之前强撑起来的外壳片片崩解碎裂，他几乎听见碎片落地的声音。

房间里一时只余绝望的喘息。

洛铭山慢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托大算您长辈，冒犯猜测，您这会儿大概已经让小竹去试探了……哨向链接信息传递，您安排我在这里，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吧……”

来自对面的、已经涣散的视线又一次聚焦在他面部，已燃尽的火塘被风吹过，又焕出些星火：“那……他有没有……有没有……”

洛铭山喘不过气来，几乎没办法继续对视，委婉地回答：“……这世上有很多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