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烟波（1 / 2）

在见到柳覆西前，薛检的心情尚属不错。

他对于毓秀宫见了一面的贵女们并不是毫无期待的，他希望其中能有几个能干、知进退的，或许还有能提拔做皇后的人选，一劳永逸。中宫不定，后宫不宁，到时候各种腌臜事都有可能发生。历朝历代，英明君主到了暮年，被后宫牵绊，做出糊涂事的也不在少数。人老了想法总是难以捉摸的，薛检自问未必能逃过那关。再说柳覆西明显是不会习惯宫里冒出许多主子的，如今有了几个，堵住悠悠之口正好。

第一个面圣的秦昭仪开了个好头。秦斌为人值得琢磨，表面上正气凛然得很，实际却很会审时度势。别的不说，他早早站到了薛检这边，目光就长远得很。

薛检本以为他的女儿不是熟读女戒、女训的老古板，就是精明的女诸葛。毓秀宫一见，他料想定是后者。没想到昨日一到永安宫，秦昭仪早早候在门口，样貌端庄，抬起来的一双眸子，当得起剪水双瞳，含情脉脉，叫薛检的不耐一下消去了一半。

到了饭桌上，她也不自矜身份，一双公筷几乎没放下过，一直不着痕迹地询问他的好恶。不得不说，秦夫人女儿教得很好，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得足足的，到了夫君面前，换上小女儿情态，温柔小意。

薛检适当地软了态度，沐浴完了想着待她耐心些。然而秦昭仪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若不是薛检眼睛毒，几乎都看不出她的害怕了。想来这一个月，足够她翻出压箱底的小册子好好学习了。薛检被伺候了一回，还算舒服，便体贴得说要就寝。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秦昭仪贴着他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唤来了合心加被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薛检睡觉的时候绝不喜欢旁边有人，毋论同床共枕、与卿同被了。薛检假装没看到秦昭仪强忍委屈的盈盈双目，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哄她了。

今日上朝的时候，薛检还一度走神，想着待会儿柳覆西会作何反应。他已经想好了，若是他委屈、不高兴，自己一定不能着急批奏折，得好好安慰安慰，说一千、道一万，是他对他不公了些。

可惜他从在德政殿门口见着那人，一直到更衣、坐到书桌前，柳覆西都一如往常，甚至愈加恭谨地伺候。薛检想看看他的眼睛，他却一直垂着只顾忙手上的事，根本不看他。薛检自己没心思看奏折，柳覆西倒好，墨磨得又稳又好。

这幺心不在焉了一个多时辰，薛检的脸色越来越差。吃醋是什幺样子，他见得多了。泰安四宫那些太妃、太嫔们，当年容颜鲜妍的时候，各自有各自拿手的爱娇模样，对着先帝邀宠的时候连他这个太子都顾不上避忌。

柳覆西的不作为，彻底撕开了薛检心里扭曲的期待。等到那人捧着一碗枸杞茶，嘴里说着什幺补肾益精的鬼话，他更是气得无从发泄，一掌打翻了茶盅。

柳覆西顾不得热茶烫手和流了满地的水，噗咚一声跪在地上：“是臣手抖，皇上恕罪。”

薛检捏了捏鼻梁，缓缓道：“你又何必大包大揽，分明是朕故意打翻。”

薛检不要他搭的台阶，柳覆西不知所措，只好跪着不说话。

“起来罢，地上有水，别弄脏了衣服。”

“谢皇上。”柳覆西站起身理理衣摆，站在一边等太监进来收拾碎片。

薛检大约这一甩手消了不少气，拿起奏折道：“烫着手没？下去泡泡冷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柳覆西的从虎口到手背皆是热热麻麻的，他想自己再呆着也是叫薛检厌烦，告了罪退下去。刚出御书房，合意带着个小太监站在门边，小太监的手上早已端了一盆沁凉的井水。

合意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柳覆西见着却有些难过。他低低道：“谢谢合意公公。”

合意弯腰行了一礼：“大人还请多保重才是。”说完，便进了书房去守正元帝。

柳覆西将手泡在铜盆里，水晃得他眼睛发酸。好受一点后，他低头擦了擦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太监是合意的徒弟，动作麻利、寡言少语，名叫同喜。看柳覆西的手还红着，他少有的多嘴：“大人回头别忘了叫同安打井水再泡。”

柳覆西这才看他一眼，点点头：“有心。”

“大人言重。”同喜先将他送到了德政殿门口，再回来收拾铜盆。师傅教过的，这宫里除了忠于皇上，第二条，便是得把柳大人放在心上。他心眼实，师傅教一句、他听一句。他记得当初他还问过为什幺，合意沉默半晌，道：“柳大人心地好，会把你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