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黑龙沼,不归林。
迷雾混沌中,刀光剑气难辨,只听得一记掌风轰击肉体之声。
“噗——”
黄衣少年被来人利落地击飞坠地,周身护体罡气蓦地冲散雾瘴。旋即,只见眼前飘飘然落下一位形貌姣好的紫衣女子。
罡风撩起她紫檀色群袂,女子抬起左手,僵硬惨白的指尖凝出一抹青色幽光,定睛一看,正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江家封山派绝技,封山诀。
黄衣少年睚眦欲裂,无奈手脚绵软,周身剧痛至几欲厥死。这紫衣女子下手好生歹毒,少年脖子以下的骨骼,竟被她一记掌风尽数震碎,莫说是起身迎战,就连动动手指亦是徒劳。
“江彩笺,你不得好死!”
女子闻言,形容震怒,身形扑朔隐现,转瞬便扑至少年身前,燃着青光的右掌成利爪状,探向少年下腹丹田处。
“我不得好死?”江彩笺怫然狞笑,怒视他因丹田紫府被青焰炙烤而扭曲的煞白面庞,“叶倚岫,你可记得我师兄宗赋?你夺他仙器,毁他修为,断他前程。因果终有报,如今,我取你狗命来了!”
黄衣少年一副净白的面容早已因非人剧痛而狰狞变形,瞧不清人样,只从嗓子底低低擦出一句:“……是他技艺不精,以至于败于人手……若换做是我,早再无颜面见人,现下……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让你一个黄毛丫头寻我报仇?”
声带震动,少年又喷出一口血来,“还……妄想成为世家大能?这样的心性,也就只配做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江彩笺气极,五指倏然刺穿皮肤,深深嵌入叶倚岫腹中,青焰灼烧他肉体脏器,如钢如铁的手指一把捏碎他丹田,一刹那炁体爆流!叶倚岫一声痛呼闷在喉中,双眼霎时血红。
转眼却见叶倚岫呵呵闷笑起来,如炼狱魔鬼般的双眼刺向江彩笺,嘴里发出粗哑粘稠的声响。
“你万莫留我一条命,仔细来年我当教你生不如死。”
江彩笺大惊,又转而忖道不过是只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于弥留之际愤愤不甘、口吐狂言罢了,何惧之有。将手从叶倚岫血肉模糊,修为尽散的腹中拔出,江彩笺朱唇轻启,默念心法,掌中青焰重聚,这才卯足了内力袭向少年已不见起伏的胸膛。
“住手。”
轻飘飘两个字,却被来人灌入内力道出。只闻天地之间回荡着男子和缓低沉的清润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方圆百里亦听得一清二楚。
俯仰之间,就见一人似腾云驾雾而来,一身如雪凝霜的道袍,衣带当风,长发飞扬。男子身形颀长,姿态如松如竹,俊逸无俦且气貌非凡,一双暗蓝瞳眸如平静无波的深海,端的是令人心折。
江彩笺动作一滞,待来人飞落至眼前,一撩道袍将她挥出几丈远,才堪堪回过神来。
“云宴道长!”
“……”
江彩笺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晚辈拜见云宴道长。”
却道此人乃武林仙道中鼎鼎有名的云宴道长,来自仙家云集的纯阳宫。虽甚少涉世,常年隐居于纯阳落霞观,却仍在武林中有着非同凡响的震慑力,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平日里,这仙风道骨之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法炼剑,避世而居。江彩笺不由纳罕,究竟是何人何事让这般大能出世,并开口阻拦自己的复仇行为?
江彩笺伏地拜见行礼,却久久不闻云宴声响,心中一阵慌乱犹疑,罔顾尊卑抬眼一看,只见那云宴正抱着瘫软的黄衣少年,垂眸看他毫无血色的扭曲脸庞,眸中一时流光涌动,一时讳莫如深。
“道长,这……”
“人,贫道带走了。”云宴侧过身,以宽厚脊背遮挡江彩笺忿恚瞪向少年的眼神,“你好自为之。”
说罢,周身骤然缭绕数缕雾气,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江彩笺眼前。
********
华山纯阳宫深处一片白皑深雪中,云宴道长所隐居的落霞观落座于论剑峰顶,远山阔海,云雾缭绕,俨然世外之境。
云宴抱着叶倚岫步入内室,将少年轻置于软塌,转而从袖底翻出一颗豆大的褐色丹药,抵住少年苍白皲裂的唇,将入口即化的丹药送了进去。
叶倚岫本就凭着一丝毅力强撑着,若换作他人,早在江彩笺将他浑身骨骼尽数震碎时便能死透,想见这黄衣少年亦并非碌碌之辈。服下丹药后更是清醒不少,他瞪着眼珠子打量云宴,张了张嘴,声带却早已撕裂,无法出声。
云宴见状,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叶倚岫颤动的喉结,通过肌肤相亲,让体内真气缓缓渡入他血脉几处大穴。
“药效迟缓,你伤势又重,只再待几息,便能出声了。”
说罢,又翻找出一颗丹药送至少年唇边,却见叶倚岫抿紧嘴唇,死撬不开。
云宴眼神一凛,手下使了几分巧力。叶倚岫不得已叼住丹药,旋即舌尖一抵,“噗”一声将丹药吐了出去。丹药沾上唾液,半化了开,粘在云宴一尘不染的道袍上,活像生在美人脸上一颗滑稽的媒婆痣。
云宴也不恼,暗掐了一个祛尘诀,转瞬那污渍便消了个干净。
须臾,少年沙哑开口:“你是谁?”
“纯阳道人云宴。”
叶倚岫也多少听闻过云宴大名,又问:“为何救我?”
“不便多言。”
“你有何目的?”
云宴摇摇头,再不与他周旋,起身接了盆净水,用内力催热,拧一条帕子重回到叶倚岫跟前。
叶倚岫不知他欲何为,却见那道长掌风一扫,只闻几道“唰唰”裂帛声,自己一身被鲜血浸透的锦绣黄衣就成了破碎布条,少年血肉模糊的赤裸身体展现在云宴眼前。
除了头骨,他的全身好似一团包裹着血肉脏器的肉囊,下腹一片狼藉,还汩汩往外渗着黑红鲜血。这一幕别说叶倚岫要被自己吓厥过去,就是云宴,见此情形,眸子里也染上了几分震惊。
他怔愣一瞬,而后轻手轻脚地擦净少年身上刺目的血污。叶倚岫下腹处早已因服了丹药结痂愈合,云宴以掌覆上,又以修为替他疗伤。
叶倚岫见他不凡的道行,直言道:“骨骼俱碎,筋脉尽损,修为全废,全身无一处好肉。你可能救?”
自己这副惨状,就算是大罗金仙再世,怕也无法使他恢复成原本模样。
云宴瞧着他渐渐退去血色的双眸,坚定道:“需要一段时日。”
叶倚岫不置一词,心中却嗤之以鼻,只看这道长到底在耍甚幺把戏。
<贰>
过了几日,云宴踏入屋内,正见瘫软在榻上的叶倚岫欲催动内力凝聚丹田,然而炁体顺着堪堪修复的经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重回丹田凝聚之时便立刻被冲溃。丹田似一个破漏气囊,不论如何运气灌入,终归无法填充。
叶倚岫自嘲一声,他早已预见这等情形,恨只恨那女人下手忒毒,若是有朝一日能站得起来,定教她也尝尝这般生不如死的滋味!
远处云宴只需一眼便看透叶倚岫的情况,上前在他床头坐下,温声道:“你好生休息,万莫不可再运气耗神,且再予我一些时日,便能还你一个健全强大的身体。”
叶倚岫直笑他大吹法螺,旋即鼻翼煽动,深吸一口气,竟瞠目吃惊道:“‘无水’?”
“鼻子倒是灵敏。”云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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