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骄男又多取了几条被子,铺好了炕,只说:「虽然这里炭火不热,但炕还是热的,你睡这儿不会冷着。」傅天略却说:「那你睡哪儿?」伏骄男便道:「我在书房那美人榻上卧一晚就好。」傅天略却道:「你倒不怕冷。」伏骄男便道:「我自然不怕。」傅天略见他胡乱卷了铺盖就走,便笑道:「你不怕冷,倒是怕我。这样匆匆的,大约是怕我吃了你。」伏骄男也不在意,拿了被盖走到帘边,却又住了步,说:「难道你又不怕是我吃了你?」说完,未得傅天略的回应,伏骄男便打了帘子走了。傅天略得了这句话,竟被刚那个鬼故事更叫他难寐。
傅天浪那儿何尝不是,他侧卧床上,却觉背后一温热的身躯贴近,犹似有火在烤他一般。小王爷以『不喜男仆守夜』为由,已打发了各个侍奉的人,连云枕也回房歇息了,现只有他们两个共眠在这暗室之内。小王爷又在傅天浪的颈脖间呼吸,吹气过得傅天浪浑身发痒。半晌,傅天浪耳边又听见小王爷说:「傅卿是不是无心睡眠?」傅天浪便道:「小王爷说笑了,我正要睡着。」小王爷说:「你我幼时,私底下你从不叫我小王爷。」傅天浪却道:「小时候不懂事,乱了尊卑,如今哪里敢?」
外头的风声,似幽魂的呼吸,扑在窗屉上,又默了下来,且听到耳边,小王爷幽幽道:「我知道傅卿的心。」听了这句话,傅天浪一时间似电击雷鸣,又昏昏然的,过了半晌回过神,几乎滴下泪来。小王爷说了那话,却觉傅天浪的身顿时僵得跟冰一样,也不知他心里什么想法,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便试探着伸手从后面抱他,傅天浪略一挣动,却又抵不过,只好由他了。小王爷不觉暗喜,又轻咬了他那珠玉一般的耳垂,傅天浪也是极怕的闪了身,却也没叫嚷,小王爷喜不自胜,只满口说:「傅卿就是我的心。」傅天浪一时没了主意。
他思绪正乱着时,小王爷已探了手进内,细细拨弄,拂他心内琴弦三两遭。傅天浪素不通人事,不堪他的三撩两拨,只是暗暗喘息,随他行动起来。彼此除了衣物,傅天浪认自己身形消瘦,颇觉自惭,却又见素习骑射的小王爷,那身姿雄健,更是自惭形秽了。然小王爷却以病梅疏美为上,认为傅天浪万分优美。彼此肌肤摩挲,别有一番风流,且喜小王爷得偿所愿,见平日傅天浪那样清冷,现在却眼眶凝泪,满口告饶起来,小王爷哪里肯理,只伏在他的身上,说道:「我的命都依傅卿,唯独这个,断不能轻易放了你。」傅天浪心里也说不得,到底是想他放了,还是不放,这浮浮沉沉拉拉扯扯的欲望,让一贯孤清的天浪心神不定、踌躇难分。小王爷倒不似平日儒雅,只一味贲张着、耸动着,脸上都是狩猎的神色,彼此双手紧握,好迎一波一波的风浪。
云雨既歇,傅天浪又有些后悔,只怕以后不知如何自处。那小王爷却十分欢喜,如获至宝,对傅天浪更为爱惜,总要搂抱他,又舍不得回王府,一时又说昏话,满口说要接傅天浪至王府,不要分离。傅天浪却板起脸说:「别胡说。」听了这话,小王爷又覥着脸赔礼说:「是我不好,胡说八道,傅卿莫怪。」傅天浪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推说困了,便仍卧着,小王爷小心为他掖好了被子,想说些体己话,却又怕闹着他不好睡,只抱着他一起眯着。及翌晨,云枕来伺候起床,已发现不妥,旁有几个侍童要进来帮忙折叠,云枕忙喝住了,说道:「你们外头呆着去!」那几个侍童便仍留在外头守候,只有云枕在内头。见云枕的脸色,傅天浪也越发自悔自愧,深恐一时意乱情迷以致万劫不复。小王爷本来十分欢喜,见云枕如此,便劝道:「我待傅卿不比别个……」话未说完,云枕便扑通跪下,磕头道:「求小王爷千万别在外头说这样的话!」听了云枕的话,傅天浪也不觉神伤。小王爷也颇觉无趣,宽慰了两句,便匆匆离开回王府去了。
小王爷既回了王府,便又卧了下来。荆钗见他神色有异,也不敢深问,只认为大约与傅天浪有关。小王爷半晌又让取了点犀镯来,让人送给傅天浪。翠环不觉有什么,倒是荆钗认为大有深意,不觉暗暗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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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浪正在屋里卧着,傅天略晨起正来看他,见云枕坐在外室熨着衣服,是满脸愁容。傅天略凑近他来,说道:「哥哥还睡着呢?」云枕见是傅天略,便苦笑道:「嗯,可不是么,今天也没什么精神。」傅天略心里纳罕,又悄声问:「昨晚那琼小碗可没弄鬼罢?」云枕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叹气。傅天略见他这个情状,心里不觉又惊又怒,恨道:「全京城的官伎私娼千千万万的别说,就是他们自己府内,又有多少是沾不到的,他怎么就把手伸到这儿来了?好不要脸的东西!这事若传了出去,更叫人说我们是一对倡兄伎弟。」云枕便道:「我便知道,二爷这些年来周旋不易,多少人看您以为是轻薄人,总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您这样支撑,不肯就范,却博得今日稍得人尊重。却不承想……倒是咱们爷没主意,心又软,我又一时没顾及,只说他们相交许多年,一下子怎么就这样了?」傅天略却叹说:「皆因有情的总易被误了。」
正思忖着,傅天略也也有些恼那伏骄男,他自说道:「若非伏骄男昨夜拦着,我早到了哥哥这儿,也不至于这样!」银山却宽慰道:「事已至此,何必多想。且小王爷既然是有心的,难道你又劝得动他大半夜的回去王府?」傅天略却冷笑道:「我虽没法让他走,可我却也不走了,风雪那么大的,我也回不去,就三个人窝一起,看这风流小王爷有本事就把咱们俩兄弟都办了,我才服他!」银山也不想他这么说,只笑了一下,又说:「纵你拦得了一遭,还能防得住十遭、百遭?小王爷既是有心的,咱们爷又是个有情的,终究是要走在一处的。」
傅天略只坐在亭子里,吹着冷风嗟叹。恰好杏子送水经过,见他这样,虽不明原因,又颇为纳罕,回了隔世院,又对人说:「我刚看到略二爷,神情很是怪异。」伏骄男便问道:「他又怎么了?」杏子便道:「我看他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吹风,似是在伤心。」伏骄男闻言不语,只让他回外头去。那童子却说道:「可要去看看他?」伏骄男说道:「我只去看傅天浪罢。他这样,多半是为了他的兄长。」
伏骄男便戴好了紫金冠,着好了道跑,外罩了貂绒,便擎了拂尘,带了两个童子往傅天浪的院子里去。傅天浪虽然醒了,身子懒怠动,听见伏骄男来了,便只靠着枕头见他。伏骄男见傅天浪这个态度,料想昨夜傅天略所惧的事竟成了真,这也颇出乎伏骄男意料之外。他原想以小王爷这没顾忌的性子,若存了这个心,早好些年就能下手了,何以又突然这样起来,真教人疑惑。傅天浪只对伏骄男说道:「弟弟必然恼了。今早来了又走,都不见我了。」伏骄男却说:「你弟弟对你最是一心一意,怎么会恼你,怕他在伤心。」傅天浪却说:「那是我惹他伤心了。」伏骄男也不说话。傅天浪却说:「我现在又怕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伏骄男却道:「这话也不该是我说的,但我是你的话,只作无事一样,依旧该说该笑的,才是体统。不然若生了这事就觉得矮人一头,反而不好。」傅天浪听了,倒觉有理。伏骄男又道:「令弟深恐这个,你也为此自悔,依我看却是十分不必。」傅天浪便道:「且听先生高见。」伏骄男便道:「你们两兄弟原有自卑自怯之心,才小心的这样。实话说,你也算得上是个有身份的人,与他一起,竟和普通风月之事无异,好比两个世家子弟互诉了心肠,便有些风月的往来,不但无伤大雅,竟还能传为佳话。事已至此,再神伤也无益,不如只把他与平常一样看待,既显得大方,也不叫人看轻。」
他说了这话,略解了傅天浪之愁,见傅天浪脸上愁云渐散,伏骄男又说:「你既然想通了,倒也好好开解令弟,省得他难受。」傅天浪却笑道:「你那么会说话,怎么不去开解他?」伏骄男却说:「罢了,我总开口得罪他,总惹他恼的。」说完,伏骄男便告辞,回他的隔世院里焚香诵经了。傅天浪便吩咐人传话,请傅天略来午饭。
傅天略便也来了,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因他最知道傅天浪的心,怕自己神色变了,反惹傅天浪的臊。傅天浪且让天略坐下,天略又笑问:「得了什么好吃的,又让我吃。」云枕一边摆饭,一边说道:「不过是些寻常的小菜。」天略笑着点点头,又打量天浪,却见天浪打扮说话与平日差不多,看着却始终有些不同,颇有些说不出来的精致秀气,却道天浪原是冰霜覆盖的梅树,怕是带露红花初开,越发招惹春色了。天略身处这风流行当,这样的见的也多,心里暗叹,只撑着笑看着兄长,又见兄长举箸,恰露出了手腕上一圈油润的细白料子,天略因问道:「好不凡的,倒未见戴过?是什么物料?」天浪却只是淡淡一笑,乜了云枕一眼,云枕便道:「这是小王爷今早送来的,西域贡的点犀镯,实在难得。」天略闻言,不喜不怒的,只也笑了,道:「果真是难得之物,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哥哥倒是发送个什么回去才是礼。」云枕说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一样贵重的好送。」天略却道:「若与他们琼王府比,什么好的都比不上,倒不如回些新巧的,礼数上不错便好。」天浪却道:「之前小王爷送赠我的也不止千金万斤了,我也只是逢节令送些字画之类的回去,彼此都不介意,如今这么样,样样都要回礼的,倒不叫人好笑,且咱们又能有多少回得过去了。」云枕便点头道:「原是爷说得是。」说着,云枕便退了出去。
天略且看天浪,见他神色如常,心下虽然纳罕,但却更是宽慰。餐已吃了七八,天浪方吃茶,又对天略说:「难道你竟然哑了?素日倒是一车子话,今日倒锯了嘴似的。」天略笑笑,说道:「我能说什么?见哥哥是个有主意的,我就宽心了,只是有主意的,如何又能生出那样的事?」天浪本也是为此忧虑,如今已解了,便轻松得很,只说:「有情相悦,那是自然之事,京中子弟相交的事素来不少,咱们只泰然处之便是。尤其是你,最是多心的一个,不如静静看着好了。」天略听着话,心里也宽慰,又说:「哥哥能说这样的话,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别怪我啰嗦,还是这一件,如今作子弟相交是好的,万别让他收进府上,须知道,他看上哪个不要收的?若非他这个性情,也不至于纳宠无数!」这话说的真是天浪的心病,竟也说不出话来。天略又道:「因此,你竟只当它翰林风月,别有牵挂,原是两个原因,哥哥听我的,看妥不妥再说。」
天浪便道:「你心思细密,见的又多,哪有不对的。」天略却正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这话和我撒气!我才多大,又没下功夫读书,哪里知理?且我说了好,哥哥不信,却也不中用。」天浪便道:「你且说,第一件是什么?」天略也不作嬉皮笑脸,只正色说:「第一件,是他那个风流花心,叫人害怕,什么天仙似的,收入府里,不过数日就厌了,难道你不记得当日秋花之事?」天浪心中便也一痛。天略便道:「所谓『内不如外』,正经说内室倒没外室那样勾人魂魄的,正是难听点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是这个理,当然,我自不是拿哥哥和那些不正经的人作比,须知子弟间的男风原是雅事。」天浪听了这个,心里闷闷的,却不得不认同,又说:「那第二件是什么?」天略又说:「第二个万不得入府的原因,还是从秋花身上想来的,可谓『前车之鉴』。咱们这样都是世家子弟,若论理,他是皇族,须还是高咱们许多,但结交时仍是彼此兄弟相称,若入了王府,那就是奴婢了,且男人不比女人能挣名分,犹是如此,秋花好好一个宠妾,还不是说发送就发送了。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反而为奴,岂不辜负母亲的苦心?」天浪闻他提起了母亲,不觉伤怀。
小王爷是个说话做事不防人的,故他与天浪之事一时也都传开了。众子弟不觉都夸小王爷是个有本事的,又都说『平日哥俩装模作样的,操办着风流行当却不得近身,如今一看,原来是还是肯的,不过是看不看得上罢了』。也有人笑宁小猴道:「都看你平日爱与那傅二爷亲近,不知什么时候竟能成了?」宁小猴便笑道:「与朋友交,原不是为那个的。」却有个吃了两口黄粱就满嘴浑话不忌讳的笑道:「快别惹小侯爷了!他这几年苦苦的字画金银多少送了那个开乐坊的不得,如今又眼看着落空,如何不眼红心苦的,你再说这个,他心里更烦恼了!」他人却愕然道:「这是何解?」宁小猴便也笑问:「这是何解?」那人便说:「我原说呢,宁府小侯爷最有手段,什么做不来?唯独是这个傅二,收了礼不让肏,他也没法子,便是傅二生性如此也就罢了,谁知他现在三天两头就招曹县男一起吃酒风流,打量谁是傻子呢?可见又不是不肯俯就的,只是看不上!」这话正说在宁小猴的心上,宁小猴对天略的心意早已闹得众人皆知,只是傅天略不肯。因看着傅天略平日也颇为自持,且在子弟中,与宁小猴也算是好说笑的,便也不十分相逼。如今却看到傅天略与曹县男十分亲近,总常常一起骑射饮酒,且曹县男还总能到乐坊与傅天略用饭,虽也有招酒女、小官陪席,并非二人独酌,但这样的饭局,宁小猴也是从没得的。
宁小猴却是个喜怒不形的,便仍笑道:「兄弟说话好奇怪,曹县男原来爱交朋友,和咱们也常吃茶吃酒的,怎么到了傅二爷那儿就不堪起来了?」那人素日说话可憎,现在吃了酒,什么浑话不说,只笑道:「你不知道?那天我在教坊相熟的一个奴才才说,是亲眼看着曹县男和傅二亲嘴摸屁股,那是真真的,地上还丢着浸了酒渍的绣水仙花的水红色汗巾呢!」这自然是胡诌,他知道宁小猴送过水仙花水红色汗巾给傅二,才那么说的。但宁小猴一听,便也知道是扯谎,那汗巾如此亲密之物,傅天略从来不肯带别人送的。宁小猴笑笑,不欲与他多话,恐他再胡言乱语,生出事端来,便借故说要出去散酒,步到外头去。也是可巧,曹县男也带着他家养的戏子们在吃酒,正好要出来小解,便见到了宁小猴,便笑着招呼他。
宁小猴见曹姜也在,便也笑道:「好容易见着了!下次定要罚杯!」那曹姜近来因与父亲谋事,只偶有见人,但仍少与宁小猴一干人往来,便有些愧了,仍笑道:「哪里要等下回,今回就吃。」宁小猴却道:「也别忙。」曹姜为人最见不得闪闪缩缩的,宁小猴越不让他去,他越要去,便要冲去,宁小猴故意拦他,彼此终到了厢房外,已隐约听见一桌的纨绔子弟在吃酒打屁。又听见一个人在大放厥词,只说:「那曹县男分明是肏过了傅二了,还说要把傅二肏烂了,再送宁小猴,算是尽尽兄弟的情谊。」宁小猴心里暗道:「原已说的这般不堪了,还好我走开了。」
曹姜一听,如小猴所料一般,怒火顿时大作,一下踢开了门冲将进去,口里大嚷:「哪个龟孙子嘴里喷粪?」那子弟见这样,酒都吓醒了大半,缩着头不敢应声,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曹姜素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内,也认不出是谁的声音,正憋得一肚子火,又不知道向谁发作。宁小猴便伏在一旁,只喊道:「不要命了?还不快跑!」那子弟听了这话,也真的跑了起来。别人都不跑,唯独他跑,傻子都知道是他了,曹姜腿长体健,三两步就追上了他,从后头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往地上一甩,狠命一脚踹过去。众人忙忙的便要拉开,却又怕曹姜,不敢真的碰他,只一味的嘴里劝和,容得他下手越发重了,又踹了两脚,那子弟竟一口喷出血来,翻着白眼,似没气出了。众人都怕出人命,真正拉起曹姜来,楼里的那些护院也都到了,都来拉扯,三五成群的壮汉上前,好容易才将曹姜按住,又让人赶忙抬了伤者去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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