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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安骁 柴荣:阴谋之夜

17 安骁柴荣:阴谋之夜

大雨倾城。安骁记得,那年他跪在这道朱漆大门前时,也是这般大雨。大概这就叫天意弄人吧。

官兵开到太师府附近时碰到了在街道上游荡的郭从义,他也没有按照冯太师吩咐的立刻去发兵。忠义难两全,现在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安骁让亲信带郭从义回府休息,“郭将军在前往军营的路上被禁军俘获,在自家府上软禁。”郭从义感激地望着安骁,在走过他身边时轻声道:“安将军,请给老人家一个痛快,郭某谢过。”言罢便随着禁军匆匆走了。安骁让军士把太师府前后门都堵了,风火墙下也没放过,三步站一人,防止有人翻墙而出。百余禁军冲入太师府,打开没每间屋子,把三十余口家人统统赶到院子里。冯太师性喜朴素,不大的院中只有一处小小的水榭,其他地方便只有简单的花木。两名青壮禁军按照安骁的吩咐,恭恭敬敬地从书斋里请出了冯太师,瘦小佝偻的老人慢悠悠地拄着拐杖踱步前进,两人只能耐着性子在后面跟。安骁耐心地在院中等着,他身后的婢女小厮养娘家丁哭作一团,乱哄哄地一片。冯太师慢悠悠地从灌木丛后面转出来,望着安骁愣了愣神,招手道:“小伙子,老夫眼拙,看你有些面善。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安骁顺从地走了过去。他一身漆黑锃亮的甲胄,腰悬宝刀,和那日在太师府门前时的落魄样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唔,你是那个,姓安的小伙子。”冯太师道,他已经想不起安骁的名字了。“晚辈安骁,和冯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安骁半跪在地,恭敬道。

冯太师哈哈大笑,苍老的笑声像是母鸡打鸣一般难听。“对,对,安骁。老夫想起来了。很俊的小伙子。”他拄着拐杖,弓着背,微笑地望着半跪在地的安骁,“安大人,老夫一介罪人,受不得这般大礼,快快请起。”安骁沉声道:“若没有冯大人的提拔引荐,安某绝无此日。还请冯大人受小人一拜。”言罢便对着佝偻的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老人咯咯笑道:“拜完了就要杀老夫了,是么?”安骁低着头,闭上眼睛,“是。”老人淡然道:“不知安大人惯用什么兵刃?”安骁解下腰间宝刀,双手捧到冯太师面前,“家父所传唐刀,名为‘云破月’。”冯太师颤颤巍巍地接下,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拔开,他的干瘪的手一直在颤抖,看的人都会担心他将要割伤自己。不料他顺顺当当拔出宝刀,熟练地左右挽了两个刀花,飞起一片银光,“好刀,好刀。传说安世杰有收藏名刀好剑的癖好,果然是收了几样宝贝的。”他娴熟地转过刃口朝向自己,一手持刀柄一手托刀身,捧着还给安骁,又对身后的禁军道:“小子,你的佩刀借老夫使使,老夫要领教安大人的刀法。”那禁军战士向安骁望了一眼,得到许可后便解下陌刀递给老人。老人像刚才一般僵硬地拔出陌刀,随手把刀鞘扔到一旁,摆出迎敌架势,大喝一声:“安大人,小心了!”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行将就木的干瘪老人竟然还能喊出如此充满中气的一句话,院里哭哭啼啼的妇女小童都鸦雀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对决。披着数层厚重衣裘的老人身形突然一闪,已到了安骁面前。“将军小心!”一个沉不住气的战士大叫道。只见安骁手腕一动,身形一矮,已和老人瘦小的身躯撒肩而过。两人均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安骁单手持刀,一步踏前,身体前倾,刀刃斜斜向上。老人则直立着,右手持刀刀尖向下,左手在前持平如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老人突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他干瘦的脖子上喷出血来,足有几尺高。安骁还刀入鞘,一切都结束了。安骁的一刀,依旧是无敌于世间。

“郭从义自投官军告知实情,臣已派人将其软禁在家听后皇上发落。冯道动武抵抗,当场格杀。无子女。妻已亡。养子冯航有育一孙,在官兵赶到前都已畏罪自杀。仆役女眷三十三口,悉数官卖。府邸家财查没入库。”安骁立在丹墀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郭威报告。郭威道:“查出了多少财产?”“回皇上,共计银两二百余,绢三十匹,潞绸十二匹,并无其他财物。”郭威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心道这冯道做了四十几年太师,竟然如此勤俭,当为不易,当下下令以官礼厚葬,辍朝一日以为悼念。郭从义无意谋反,赐无罪。安骁回到家,依旧和往常一般神色自若,郭氏问起今日匆忙带兵出去所为何事,他只淡淡道:“处决了一个谋反之人。”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难受说出来妻子也不能明白,妇道人家,再知书达理也就只能作些悲春闺怨的诗词,袍泽恩情与忠义两难她如何能明白?果然,夜里他在床头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跟郭氏娓娓道来,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只是睁圆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叫道:“冯太师想要谋反,父皇也是没有办法呀。”安骁苦笑着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对,是他不好。”

孤独,深深的孤独。他做出了最符合理智的决定,良心却惴惴不安。他抱着已经睡熟了的妻子,突然想到此时难以入眠的必定还有一个郭从义。这种事,只有男人才能明白。他突然想起杨青羽,和自己手一抖偏出去的那两寸。他是唯一一个受了自己一刀还存活于世的人。也许赵匡胤说得没错,那一刀刺穿杨青羽的身体时他的脑中没有一丝理智,手也史无前例地抖如筛糠。杨青羽,他暗暗地想,这就是你的力量么?

郭文秀自从初会安骁便时时想起这个人,隔三差五地派人给他送点赏赐,他私库里堆积如山的参茸灵芝倒是矮下去不少。派去送礼物的太监总是带回来一纸只言片语,大意无非是公务繁忙南征北战没空前来请太子爷包涵。他哪里知道每次安骁都准备了无数珠宝首饰叫家人抬进皇城,只不过都送到了他身边的妖姬美妾房里。现在郭威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对他礼仪诗书文韬武略样样都有要求,还指派常思为太子太傅让这个老头子天天在郭文秀耳边聒噪。“殿下,勤勉呵!”“殿下,女色误事呵!”郭文秀一见到这个驼背老头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斩了之。

郭威对郭文秀什么事都管,唯独不管女色。郭威已经年过半百,要他承认那个姓安的小娃娃是自己的子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他每日眼巴巴地指望着郭文秀那一群姬妾能让自己抱上个孙子。至于郭荣,郭威对郭荣的才能是很欣赏的,郭荣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样样都好,简直就是一个最理想的王位继承人,只是有个致命伤--不是亲生的。他希望郭荣日后能承担起辅佐新帝的职责,这样他就放心了。现在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安骁,自己好似在后院里养了一只幼虎,他指望着这只老虎帮他猎取更多野兽老虎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但当他拿着猎叉要杀虎取皮时老虎已经大得失去控制了,甚至蹿进屋里叼走了他的爱女做人质。他不知道这只猛虎什么时候在院子里呆腻了就会一跃而起把自己撕碎夺走自己的屋子,但他确信自己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他料理了。广顺二年三月,安骁左迁为宋州节度使,即日离京。但安骁哪里看不出郭从义在想什么,以思念妻儿为名雇了车马带了郭氏和小虎同行,每日去衙门办公都有百余黑风寨精锐护卫,事情办完就速速归家和妻儿作一处。郭氏是他手上最有效的免死金牌,他对郭氏百依百顺,恩爱非常,他知道自己和妻子感情越深郭威就越难受。只是当亲近变成复仇的一种手段,他对郭氏的感情也不再单纯了。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仇人之女,他本不该爱她的。

年少的郭氏对此毫无所觉。她贵为公主,又得到了她爱慕的男子的垂青,儿子茁壮地成长着,世间女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她不顾安骁的劝阻每日亲自下厨料理饭菜,亲手为丈夫缝衣纳鞋,这一切都在安骁的提议下写在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里送到了郭威手中。郭威怎么不知道这是安骁报仇的手段呢?可是他毫无办法。安骁就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着自己,而他作为这个天下的征服者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同时,和郭威一样在心烦意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柴荣。他时常去禁苑看望他的兄弟文秀,关切地询问他帝王之学学得如何。郭文秀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弟弟,他和父亲一样,只是把自己当成统治帝国的工具,或是当成一个残废,他们从来都没想过郭文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个人!他让众太监把自己抬到文德殿里,正襟危坐地迎接这位可恶的弟弟的来访。“小弟上次带给哥哥的《旧唐书》不知哥哥可读完了?若觉得有趣,小弟这里还有《隋史》和《太白阴经》两卷聊供哥哥解闷……”郭文秀皮笑肉不笑地让董平接下柴荣手中的一大箱书,柴荣又道:“不知哥哥读了唐书,可有些感想?小弟读来时只觉得泱泱帝国因内忧外患而一步步走向倾颓,甚是可悲可叹。”郭文秀懒洋洋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古之常有,贤弟不必太过伤怀。”柴荣一愣,“哥哥所说的道理却是不错,但为帝王者当博文广学,外定四方,内服万民,以延国祚。”郭文秀笑道:“一切兴衰荣辱皆是天数,吾等凡夫何以逆天而行?”柴荣厉声道:“不是如此说!殿下若为天子,便是辰星紫曜,众星宿皆臣服于下,况王朝之命运乎?”郭文秀冷笑一声,“这天子何人做不得?李世民做得,石敬瑭做得,刘知远做得,父皇也做得。武弁草莽皆可为天子,与茅草蝼蚁又有何异?便是你这个盐商的儿子,也是做得的。”柴荣脸色刷得白了,他不知郭文秀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郭文秀天生残废,幼年时无法下床活动就终日饱读诗书,更善于察言观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某个时刻露出了马脚让这位兄长抓住了,只能以激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大叫道:“哥哥休要胡言乱语!”郭文秀敏锐地觉察到了柴荣的局促,只道他是不愿承认自己出身低微,揶揄道:“英雄莫问出处。贤弟这般人才,便是乞丐出身我也认你这个兄弟。”柴荣在他夸张的大笑中拂袖而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回到王府,拉开书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檀木小盒,双手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心是因为怒还是惧。他心烦意乱,他只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吕秋,去宋州把安骁找来,速去速回,避人耳目。”

几日后,安骁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回了京城。他一身布衣,不带刀剑,只作一个普通书生打扮。柴荣和安骁在一户门户人家里粉头的闺房中相见了,依旧作纸币交谈。柴荣把早已写好的一纸递给安骁看了,安骁阅后便在灯上烧了,取纸笔写道:“你怕了。”又写:“若因惧而杀,便不是为国,而是为私利。”他在墨砚上搁下笔,微笑着欣赏柴荣死灰一般的脸色。他又提笔写道:“你亦无何高尚可言。”柴荣紧咬着嘴唇,安骁一语道破了多日来他心中的苦恼。他提笔写道:“文秀若为帝,不为暴君,可为昏君。”他停顿了许久,又加了一句:“或为明君。”他知道此时他不是在写给安骁看,而是在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安骁抽出他颤抖的手中握着的笔杆,写道:“你若为帝,必为明君。”柴荣心里一震,只见安骁笔走龙蛇,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周正的字迹:“我来动手。不为国,不为你,为我自己。”

柴荣怔怔地望着安骁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就是安骁的善良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小就阴郁敏感的朋友有过不计算利害得失按着良心行事的时候。他掏出怀中的檀香木盒推给安骁,写道:“西域奇毒,置于女子饮食之中,□,男卒。”安骁沉吟了片刻,写道:“不必。姬妾众多,难以一一控制。”停顿片刻,又写道:“聂政专诸之辈,或可用。”柴荣写道:“若派刺客,恐见疑。”他指的是郭威会怀疑到自己这个直接受益人头上。安骁写道:“不妨。你亦重伤,即可。”

十日后,太子与众女饮宴于御花园,晋王郭荣突然来访,即赐酒食。不料饮食中含有砒霜,太子晋王与众女皆中毒,太医赶到后以马尿灌之,众人皆苏,唯独太子不治身亡。事发后郭威下令对太子身边所有姬妾宫人严刑拷打,终于有一个宫女承认她受了北汉细作的钱财,在太子的饮食里下了砒霜。宫女被即刻处死,她在平县的家人皆不知所踪。郭氏听得兄长去世,大哭了一场,隔日便启辰归宁奔丧,数日后一纸诏命传来安骁升任中书令,即日回京。安骁和柴荣在太子所居的文德殿相见了,依旧笔墨伺候。柴荣写道:“如何确保他人无事?”安骁只写了四个字:“太医用毒。”

让宫女在饭菜里下毒只是障眼法,选择砒霜这种极度烈性的药物也是铤而走险,因中了砒霜之毒的人面孔扭曲七窍流血,其他未被买通的太医也看不出玄机。而且尸体骨头酥软发黑,就算让仵作毁尸验毒也难以验出另一种毒来。太医给太子和所有人一样救治,但救的同时以淬了五步毒的毒针扎之,再将毒针归于针灸囊之中和无数银针混在一处,一起销毁,不留痕迹。这个方法是极其冒险的,要是太医迟到一步柴荣便也回天乏术。安骁所有部署都是派亲信伪装成北汉军人,装作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又有意让宫女把信息透露给郭威,冤有头债有主。宫女的家人早已被扮作北汉细作的亲信送去外地供养,宫女亦知自己必死,她的死是她家人下半辈子的保障。唯一令安骁感到意外的就是云裳和花容二人在太子死后大哭了一场,双双自缢。这两个风尘女子竟如此烈性,安骁心里好生敬佩。

郭威现在的心情安骁用手肘都能想得到。他也知道自己在受怀疑,只要郭威还活着一天无论发生什么芝麻大的事他绝无可能不受怀疑。让刘知行和他的智囊们在太原建立的北汉背了黑锅,郭威抓不到任何把柄。柴荣被立为太子后不久郭威追已故的柴氏为皇后,安骁的妻子瞬间身价又高了不少。一时间达官显贵都踏破了安府的门槛前来道喜送礼,安骁在朝中的地位真是如日中天。安骁估摸着郭威快要行动了,他这头猛虎越长越大,现在尖牙已经抵在郭威的门槛上,不由得他不急。广顺三年元月,安骁奉命和平夷军节度使崔万成一起领兵三十万前去援助归义节度使曹元忠平定在甘肃二州作乱的回纥和突厥部落,同时原天雄军全体随王朴和郭从义前往征讨北汉。安骁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多是从禁军抽调出来的郭威亲信和新兵,只有五百亲信与他誓死相随。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郭威本是一介小卒,既然能坐上龙椅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两下子里带兵打仗可能连半下子都没占到,而有至少一下子全都是培养心腹和线人。安骁已经够小心谨慎的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让专门嘱咐赵匡胤调给他的十二万禁军竟然有问题。问题不在赵匡胤,他的确拨出了自己麾下最精锐也是最可靠的七万羽林五万龙马,但是调兵令行至一半就跑到郭威手上去了。隔天那五名负责的都指挥和都虞候突然集体暴病,郭威表示忧心忡忡,回纥在凉州闹腾着再这么下去曹元忠就顶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亲点五名来自奉国护圣二军的都指挥紧急调任,即日出发。他还很贴心地派人警告了赵匡胤别去给安骁通风报信,不然连他也一起办了。安骁和崔万成离开开封府的第三夜,十二万禁军和十八万府兵突然兵变,安骁的五百死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安骁逃离,在成功逃脱大军追杀后安骁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三百余人了。“郭威果然是被逼急了,表面文章都懒得做,直接发动三十万大军杀我一个。我安骁还真承蒙他看得起。”安骁一面亲自扯下衣服上的布条为受伤军士包扎伤口,一面淡淡道。安骁的副将王臣焦急道:“头领,现在怎么计较?”安骁沉思道,“伤者众多,在此休息一夜再说。”是夜,安骁与还能作战的士兵们一起放哨。弟兄们死伤惨重,但还活着的人里没有一个哭喊的。他们的眼睛都牢牢地盯在他们的首领身上,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天寒地冻的元月里他们不敢点篝火,怕火光会引来追兵,许多受了重伤的军士又因为缺医少药和寒冷而死在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安骁看着东方微微发白,天空渐渐大亮。“主上,请下令拔营。”同样一夜未睡的王臣急道。安骁让军士们把尸体排在一起,郑重地跪下向这些为了他而死的勇士们磕了三个头。他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只是这份恩情他永远也还不清了。冬天的冻土用刀剑挖不开,安骁只能在尸体周围堆了些枯枝柴草放了一把火全都烧掉,这样至少这些尸体不会毁于野兽之口。

崔万成已下令三十万官兵分为数百小队四处搜索逃脱的安骁,他不能相信三十万大军杀一人这样简单的任务竟会失败,他还有什么脸回去见郭威。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天中午安骁就用仅剩的二百余人发动突袭,抢走了一些粮草马匹还顺手把崔万成料理了。崔万成以为安骁此刻一定在四处逃窜,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躲过重重搜索摸回大营劫粮草。“现在咱们是名副其实的‘黑风寨’啦。”战士何永旭大笑道,“头领,要不咱们就找个山头占山为王,过咱们的小日子?”罗盛章狠狠地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恶狠狠道:“放你的屁。咱们落草了,谁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众人都看向安骁,等着他给个决断。“我不想做山贼,也不想去报仇。”安骁环视着周围一张张血气方刚的脸,沉声道:“我打算去凉州投靠河西节度使折逋嘉施。你们,”他注视着一双双炽热的眼睛,“还是和原先一样。我说过,黑风寨的士兵都是自由人,什么时候打仗腻了想回家种地回山做山大王都可以。现在也是一样。我安骁现在身无分文,没有一官半职,只有这些兄弟们抢来的粮草马匹。不想和我往西走的,随便拿些去,好做安身立命的本钱。我安骁无德无能,此生能和各位做兄弟已是万幸,不敢再拖累各位。”罗盛章叫道:“头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黑风寨没有一个逃兵,头领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是啊,头领,老罗说得对。头领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一时间七嘴八舌,有叫“头领”的,有喊“寨主”的,有称“主上”的。此时这两百亡命之徒眼中早已没有了什么皇帝,军令,他们只对安骁一个人效忠。是这位头领让他们看到了做军人的意义,让他们有了战斗的理由。“那好。”安骁沉声道,“全军开拔,目标凉州。”

此时安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因为在那片黄沙漫漫的大漠里他即将要重逢一个故人,杨青羽。再次相见的时候杨青羽已经是朱邪青羽了,他不再穿那一身醒目红衣银甲,但是安骁一见到那副异常鲜艳的鬼脸面具就认出了他。这幅面具曾经造成了安骁一生中最失败的一场战役,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以及它背后的那个人。他果然是永远不可能泯然众人的。

广顺元年二月,当青羽一瘸一拐地走上人声鼎沸的街道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去哪里都无所谓,就随着前推后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这千千万万随着别人向前走的人难道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青羽拖着伤腿往前挪,望着前方和后方黑压压地人头攒动,汗臭和尿骚味弥漫在空中,还有硫磺和火药味。 青羽就像落在浪潮中的一片落叶,随波逐流,当人潮散去,他不再感到有人推着他时,他抬头一看,巍峨高耸的玄武门矗立在他眼前。他没有犹豫,趁着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最后一个走出城去。他没有度牒,出了这城,便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了。

青羽当时也没有想过要回这个混乱嘈杂的京师。他累了就走,困了就随便找个草丛往里一倒就睡,遇到村落人家就去敲门讨点吃的。他从不辨认方向,迈开步子就往前走。渐渐地身上的伤好利索了,他走得越来越快,但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貌地形无比熟悉,这才发现已经来到了曾经做过战的河中城下。这一年的荒草长得比当年他驻扎在这里时更茂盛,因为地下埋了无数弟兄的尸骨,滋养了土地。他继续走着,天暖了又寒寒了又暖,身上破蔽的衣服已经几乎不能遮体了,有时一到晚上就不得不找些枯枝败叶盖在身上来御寒。青羽哑然失笑,十年前他是个小要饭的,十年繁华的梦境过后他依然是个要饭的,只不过人高了大了,不再那么容易讨到施舍了。他漫无目的地漂泊,活着这件事既不能让他感到快活也不能让他感到痛苦。他的家人和弟兄都已经作古,他在那场而战中只身活了下来,却已经失去了再次战斗的勇气。不想再拿起武器了,谁是谁非,忠诚也好背叛也好让全天下过上好日子的理想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还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

他抱着这样消极的想法直到他离开中原的那一天。那一日他西出兰州,又走了一天路,一直到天色全黑都没有看到村落人家。青羽在这段不知过了多久的流浪中已经习惯了忍耐饥饿,在一片小树林中找了棵还算高大的树就爬上去睡了。睡在树上是他还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在部落里时学到的,可以避开夜间活动的各种野兽。这夜他睡到一半忽然听得天空中隆隆作响,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青羽用尽全力抱着树干才不至于滑下去。这时他无意中往树下一瞥,倒抽一口凉气。树下徘徊着五六双泛着荧光的眼睛,被雨打湿了的毛皮在闪电的亮光中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狼群已经发现他了,垂涎三尺地围着青羽所在的大树团团转。青羽紧紧抱着树干,在风吹雨打中好不容易熬到了风停雨住。挣扎了一夜的青羽累极了,好几次差点抱着树干睡着,一打起盹来屁股就往下滑,树下的狼就跳起来想去够他的脚。天色渐亮了,饥饿的狼群用利爪挠着树干,把树皮一层层抓了下来,咔嚓咔嚓爪子挠树的声音像是挠着青羽的头皮,让他陷入了绝望。也好,自己反正也想死,就便宜了这群畜生吧。正当他打定主意要往下跳时,一支羽箭“嗖”地射穿了一匹狼的咽喉。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一旁的灌木丛中跃起,直扑向这群狼中的一头。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健壮年轻人,身穿奇装异服,一手拿着匕首刺杀了脚下的一头,另一手则攥成拳直往扑上来的那头狼口中塞去。狼张了血盆大口欲咬,不料钢铁一般的拳头伸进了它喉咙的深处让他无法合上嘴,那人右手抽出匕首就划断了它的喉咙。顷刻之间已有三头狼毙命,那人矮着身子,背靠青羽藏身的大树,眼睛死死地盯着另外两双绿油油的眼睛。二狼发出了两声凄厉的长嗥,转身逃去了。那人转向树上的青羽,用一种很奇特的语言对他道:“已经没事了。”

他说的话青羽能听懂一部分,比如“没事了”三个字是突厥语,但是其他叽里咕噜的部分青羽就一头雾水了。他也只能凭当时的情况猜测那人是在说已经没事了,他从树上跃下,酸软的腿脚让他直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年轻人伸手将他扶起来。青羽用突厥语道:“谢谢。”不想那人竟然一脸茫然地表示听不懂。这个时候笑容是最好的沟通方式,青羽微笑着以中原的礼节拱手做了个揖,青年果然明白了。他笑着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胸前,微微倾了倾上身。青羽心里一震,这种礼仪和他幼年时在沙陀部落中学到的如出一辙。他瞪大了眼睛,焦急地指了指自己,想也没想就用突厥语道:“沙陀。朱邪青羽。”那年轻人眼睛亮了起来,神色激动,也指着自己道:“突厥。阿史那白阳。”青羽明白了这个青年是突厥人,后面那一串叽里咕噜的应该是他的名字。他又指着自己的胸口笑道:“青羽。”青年也笑道:“白阳(akgun)。”他牵出了藏在灌木后的马匹,青羽一眼就看到了马上挂的麻布巾渍上那个醒目的狼头图腾。他扑上去,抚摸着亲吻着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图腾,热泪盈眶。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竟然冥冥之中让自己找到了族人。他激动地拥抱了站在一旁笑着望着他的白阳,用突厥语大喊道:“兄弟,兄弟!”白阳也紧紧地抱住了青羽的背,安慰道:“兄弟,你回家了。”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语气里的温暖溢于言表,青羽紧紧地搂着白阳的脖子,痛哭失声。他反复咀嚼着唯一能听懂的那个字。家啊,我还能有个家么。

白阳让青羽骑了他的马,带着青羽在他熟悉无比的林间穿行,一路用他的语言和青羽说话。青羽大致听懂了白阳了家族本是生活在中原北部的,安史之乱后汉人对突厥人赶尽杀绝,他的家族只好迁徙到了这里,也就是河西走廊外的岷州附近。白阳问他为什么穿着汉人的衣服,青羽回答他从小被汉人收养,也不知道白阳听懂了没有。眼前渐渐开阔,不一会儿竟出了树林来到一片平原地带。如果说青羽看到白阳时像是遇到了救命稻草,那当他看到这一片炊烟袅袅的村庄时就像溺水的人终于登上了一艘巨船。正赶着羊群回圈的白云看到哥哥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回来,连羊也不管了,提着脚下的沙子向白阳奔去。她穿着青羽从来没见过的服装,上半身像是突厥人穿的袍子,下半身却和那些于阗来的西域舞女穿的裙子一般蓬开来,五颜六色的甚是可爱。青羽在杨家学到了不能盯着女性看的礼节,待那个美丽的少女跑到他身边时他早已垂下了目光,但白云却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这个泥猴儿一样的人,“哥哥,这是谁呀?”白阳叽里咕噜地对少女说了一通,青羽只听懂了“青羽”,“沙陀”,“狼”几个词。少女惊讶地轻呼了一声,便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望望青羽。白阳带着青羽走进这村落里无数间黄泥垒起来的小屋中的一间,屋里的妇女在听了白阳一通叽里咕噜的解释后为青羽端来了马奶酒和羊肉荞麦粥,都被青羽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他看见敞开的门口时不时地伸出几个孩子圆圆的脑袋,好奇地望着他,青羽友好地向他们招手,他们也笑着挥手,然后一哄而散。那个为他端来食物的女子坐在屋子的一角手持五色毛线正在编制一床毯子,青羽向她拱手道谢,她也笑着用突厥人的礼节回应。不一会儿,白阳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在青羽对面的草垫上坐下,一开口竟是纯正的汉语。

老人是村里的回纥,早年曾在长安经商多年所以汉语流利。这个村落里大部分都是回纥,突厥人只占了很少一部分。两个民族常年通婚,纯正的突厥人已经几乎没有了,连白阳也只是父亲那边继承了一些突厥血统而已。青羽突然打断老人的叙述,“那沙陀族呢?”老人摇头道:“沙陀族在百年以来几乎就绝迹了,大部分都和汉人通婚并且采用了汉人的姓氏,现在已经几乎不存在了。”“不可能。”青羽叫道,“白阳马上的那块麻布……”老人点头道:“那块布是白阳他爹族里传下来的,据说还是以前的可汗御赐之物。上面的图腾是突厥人千年以来一直在使用的部落图腾,沙陀族是突厥的一支,使用一样的图腾不足为奇。”他望着一脸失落的青羽,“小伙子,你也别太失望。我所知的沙陀人,你并非是第一个。”青羽的眼睛亮了起来。老人笑道:“在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个小伙子,当时他也和你一般年纪,但是现在他名头大喽,老头儿要见可见不着了。他名叫朱邪碧血。塞外之王,朱邪碧血。”他把刚才的话用回纥语对白阳重复了一遍,白阳一脸崇敬,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西边行了个礼。老人道:“这个朱邪首领是我们回纥六部最尊敬的人物,他虽然不是回纥人也不是突厥人,但是这几十年来我们六部不知受了他多少恩惠。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带领三万铁骑在瓦旱打退了吐蕃十万大军,后来带着回鹘各部联军打败了归义节度使,使我们回纥不再需要依附汉人。据说前几年还打到过于阗。小伙子,你或许可以去找这位朱邪首领。”青羽点头道:“这位朱邪首领现在何处?”老人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朱邪首领和他的铁骑部队行踪不定,也许并不在河西一带。但是沙陀族和突厥本来就是一家,你所说的族人现在已都无处可寻,你尽可以在这里住下,把白阳当做你的族人。”他把同样的话用回纥语和白阳也说了一遍,白阳揽过青羽的肩,重重地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两下,一脸坚定。这种超越语言的情感深深地震撼了青羽,他也揽住了白阳宽厚壮实的脊背。老人笑道:“白阳是村里最能干的猎人,那是他妻子。”他指向正在专心致志编织毯子的妇女,“那是白云,白阳的妹子。”他指向门口探出的半个脑袋。青羽向白云招了招手,少女脸上一红,就跑得不见了。白阳哈哈大笑,欢快地对老人说了些什么。“白阳说,白云很喜欢你。”老人对青羽道,“他说他打猎打到了妹子未来的丈夫,很开心。”青羽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暗暗地想,我还能做一个姑娘的丈夫么。

在和老人的对话中青羽得知自己竟流浪了一年,他一点都没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这真是不可思议。他在白阳家饱饱地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去井边打水擦洗了身体和头发,换上白阳为他准备的回纥服装,白阳再看到他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就是昨天在树林里捡到的那个泥猴儿,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白阳,我,青羽。”青羽笑道,再次拥抱了这位勇敢的猎人。白阳喜出望外,慌忙把他迎进家里。

青羽觉得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波涛汹涌的大湖,而自己则是掉进水里的人。有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按进水里,在他死命挣扎渐渐窒息终于决定要放弃了的时刻又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出水面,等他大吸两口气刚缓过劲来后又狠狠把他按进水里。他已经有点摸出规律来了。这就叫做造化弄人么?青羽望着云朵一样飘在黄沙上的羊群,在沙子里打滚扑腾的脏兮兮的孩子,坐在太阳下看着孩子们打闹耐心地做编织的妇女,这一切和从前多么相像啊。已经模糊在他记忆深处的对青草和牛羊的回忆又鲜活了起来。丰收的季节里全村人聚集在满天繁星下,点起篝火,弹起冬不拉,美丽的少女们欢快地围着篝火旋转,裙角和满头细碎的发辫轻快地飞扬。白云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一般飞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青羽,我喜欢你。”她带着芳香的汗水在他的手心慢慢融化,他迷糊了,什么叫喜欢?他也喜欢白云,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可爱的姑娘谁都喜欢。等众人都散去后,他独自走出村庄,坐在清冷月光下的沙丘上掏出怀里的面具。面具上本来鲜艳的油彩已经剥落了不少,越发显得狰狞无比。他在沙丘上躺下,将面具扣在脸上,还是那么严丝合缝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他不能忘记,也不想忘记和弟兄们南征北战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再次拿起武器……

青羽每日随白阳外出打猎,技术突飞猛进。他追逐着大漠里沙狐和黄羊,也用白阳教他的诱饵和陷阱。他发现打猎和打仗一样,兵不厌诈。比起拿着弓箭和刀追踪野兽,放下套索洒下饵食以逸待劳更附和他的口味。白阳则不然,他认为打猎讲究的是勇气和耐心,就像那天他一人打死三条狼,那才是猎人该做的事。白阳教他躲在灌木丛里,压低自己的呼吸,不让吹出来的气触动一片叶子。“救你那天,我就是这样在雨里等了一个晚上。”白阳低声道,他压制着呼吸,讲起话来也变得异常轻柔。“为什么?”青羽问道,他尽量压低声音,还是吹动了叶片。“下雨,动作会慢,而且很累。”白阳用青羽能懂的只言片语回答道。“心里要静,很安静。可以向神祈祷。”白阳缓缓闭上眼睛,“用耳朵听。”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神会赐给你猎物的。”青羽也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鸟鸣声,还有……

“不好!”青羽猛地站起身来,大叫道,惊起了一群群林中鸟雀。这种声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那是许多带着銮铃的战马在向这里奔来的声音,“有军队在往这边来。”他扯着白阳的袖子把他拉到他们的马前,翻身上马,招手示意白阳也快走。白阳莫名其妙地跟着青羽跑出树林,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战争!军队!”青羽回过头对着白阳大叫道,一脸焦急。这种声音曾经在十几年前毁掉了他的部落,他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他奔回村庄,直冲进老人爱勿那的家,让他通知全体村民快逃,有人突袭。老人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位来到村里不过几个月的年轻人,“汉人的军队几十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吐蕃也不会来啊。”“老人家,”青羽急道,“我的族人就是这样被屠杀的!相信我,不然就太晚了。”爱勿那盯着青羽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出去吆喝了起来。一刻钟后,一支百骑组成的马兵小队出现在了远方的沙丘上。他们身着汉人的衣甲,踏着如雪的黄沙笔直地朝村庄飞奔而来。突然,领头的军士发现一骑人马从那座小村里奔出,迎着他们奔来。他做了个停止进攻的手势,等那人接近他们。待到那人近了,有个军士突然惊叫道:“杨青羽!那是杨青羽!”

青羽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也愣了。他勒住马缰,正要询问,一支弩箭已经射中了他身下的马。那马吃痛,长嘶一声轰然倒下,猝不及防地压住了青羽的一条腿。下一刻,青羽已经被百骑黑甲武士团团围住了。青羽无法搬动沉重的马尸,动弹不得,只能坐在地上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为首的青年军士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翻在地,重重一脚踏上他的胸口,“他奶奶的,你小子杀了老子二十万弟兄,这么快就不记得老子了?”这一脚踏得青羽胸口一闷,差点吐出血来。“二十万……”他依稀记得安骁当他还在病床上时曾经提起过这个数字,“你们是……郭威的……”他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那军士笑道,“我们早就和郭威那老贼脱离关系了,我们的首领是……”一旁的一名士兵不耐烦道:“老罗你和这兔崽子说这些做什么。”忽有一人叫道:“弟兄们别在这兔崽子身上耽误了正事,有人来了。”众人一抬头,只见二三十骑骏马像出巢的鹰隼一样飞向这里而来,人未到,羽箭已至。离青羽最近的军士率先中箭,青羽听到白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青羽兄弟,挺住……”他忍着胸前的剧痛直起上半身,将双手插入马尸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抬,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嘶吼。马尸稍微和地上的沙子间有了一些空隙,青羽便抽出那条几乎被压断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挥舞着弯刀冲了上去。他本以为此生将再也没有拿起武器的勇气了,不料就算他逃避战争战争也会自己找上门来。他红着眼,奋力地砍杀着这些穿黑甲的汉人,几乎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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