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题目?”丁芙蓉奇怪地问:“你们才开始识字,刚刚启蒙吧!大概三字经百家姓都背不全,就出题目了?”
天赐答:“那些东西我早就背下来了。四书、五经也在读。先生说我进步快些,所以单独出了题目给我做。文西、侯显贵、禹期铭还在背书。”
“哦?”丁芙蓉暗惊。料想八岁的孩童未必有如此聪明。走向前将他桌上的纸拿起来看。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仔细辨认,识得是一首七言绝句:一轮明月照夜空,半圆秋桂半圆梦。
问谁对月常相叹?只因风雨争天晴!
“这是你写的吗?”丁芙蓉脱口惊问。
这样的诗句,这样的心境,怎能是出自八岁小孩子之手的呢?更何况他刚刚启蒙,识得几个字是有限的,而诗中虽无生涩字眼华丽辞藻,但“圆桂圆梦”“争天晴”等词汇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他再次惊问:“这真是你做的诗么?”
“是啊!”天赐道:“今天先生给我出了题目。以明月为题做七绝诗一首。我已经想了一个下午了,才凑足四句。还不知道先生回来会有什么评语。”
丁芙蓉叹道:“看来不过几日,叔叔又要为你再寻名师了!”他轻轻抚摩天赐的头,没再说什么。
缓缓地踱出门去。看来天赐的聪慧远非凡人可比,只是他少年老成,行为、秉性都有一种令人觉得可怕的凝重,不知道这是否与他从小无父无母有关呢?
丁芙蓉走过后花园。有见邓文西、侯显贵、禹期铭三个顽童正躲在假山石丛中做游戏。三个人轮流当狗,在地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衣服弄得全是泥土,发髻也散乱了,全无贵族少爷的样子,与天赐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丁芙蓉喝了一声:“不去读书,竟在这里胡闹!看不告诉你们老子,打烂你们的屁股!”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夺路而逃了。
丁芙蓉便有些气恼了。心想这个邓九松竟然玩忽职守,才入府几日,竟然开始懈怠功课了。想着想着心里更加气恼,出了花园,径直向落雨轩方向走去。
还未到门口,就见映秋神色慌张地从房内走了出来,急匆匆地往外走。他叫了一声:“光天化日的你丢了魂么?慌里慌张地奔哪门子丧?”吓得映秋当即跪倒在地,口呼该死!
丁芙蓉问:“你慌什么呢?邓先生在房里么?”
映秋道:“邓先生在呢。只是……刚才还好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喝醉了酒,胡言乱语的。我正想去厨房给他拿点醒酒的汤来。”
丁芙蓉道:“你去吧。”
便进了落雨轩。只见邓九松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浑身上下酒气熏天。他嘴里喃喃道:“没见过,没见过这样的学生,奇才啊奇才!没见过……”
丁芙蓉知他说的就是天赐,心下好笑。没想到邓九松竟然会因此烂醉如泥。又见邓九松一翻身,从衣襟里掉出一迭叠好的纸来。他心里好奇,拾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也是天赐的手笔。写道:逃花美酒醉不归,一凭长笑伴落霞。
还有:剪断心头千千结,难解往事寸寸丝。
等等数句。从字迹上看是天赐所书,但字句当中的意境语气哪里还是个孩子能及的?丁芙蓉的心里徒然增生了无限恐惧。
如果不是天赐所为,又有谁能借他之手写下“难解往事寸寸丝”的凄婉诗句呢?难道是骆公子不变的魂灵么?
丁芙蓉的手心一片冰凉。
映秋端了一碗酸梅汤来,扶持着邓九松给他灌下。听得他喉咙间咕咕噜噜作响,生怕他呕吐出来,一边慌忙寻找器皿以防万一,一边道:“要脏死了。丁总管您要不先回去吧,回头我叫邓先生去给您请安。”
丁芙蓉道:“你派遣着我是不?”吓得映秋忙跪在地上求饶。
丁芙蓉摇了摇头,叫她起来,继续给邓九松捶背灌汤。
丁芙蓉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带着微笑看邓九松在床上折腾。他心里本来很恼火,责怪邓九松玩忽职守,没能安心执教,但是今天看了天赐的诗之后,倒是淡了这种恼恨。他倒想看看邓九松的醉态,听一听他的胡言乱语。
邓九松折腾了一阵倒没有吐,渐渐平息下来,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映秋顾不得有人在侧,忙给他脱了鞋子,盖好被子。邓九松哪里知道丁芙蓉正坐在身边看戏一般地看着自己,只是乘乱捏住替自己盖被子的一只稳软的手,一直拿上来,按在胸口。
映秋“哎呀”一声,脸红得象只辣椒,用力往外抽手,叫道:“邓先生,你干什么?快松手啊,丁总管在呢!”
邓九松哪里听得进去,嘴巴里胡乱说道:“你不用骗我,我也不再受骗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只哟你对我最好,其余什么都是假的!”
丁芙蓉听得出这话中必有缘故,计上心来,喝道:“映秋,你且别动,听他胡说什么。”
映秋仿佛吞吃了一只蚯蚓一般难过,又羞又惊,眼泪禁不住颗颗滚落下来,强忍抽泣,道:“邓先生,你在胡说什么呢?”
邓九松仍握住她的手不放,迷迷糊糊说:“你当我是喝醉了么?就当我是喝醉了吧!我终日里高叫着金钱如粪土,我自持才高,今日里才知道凡是有钱的人,都在腰间有那么一股硬气!真是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啊!我以为自己年入不惑,结发妻惜才怜学是个贤妻,没想到多年的恩情还是禁不住一只紫凤钗的诱惑啊!唉……”
“什么紫凤钗啊!我听不懂。”映秋道。
“紫凤钗?哼哼。紫金凤钗嵌绿玉,妃竹墙头解风情啊!你自是不懂,我却懂得这般滋味!”邓九松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头重如石,挣扎着几下还是起不来,又躺了下去,仍把映秋的手紧握住不放。
丁芙蓉心想:这厮是受了什么侮辱吧。多半是自己老婆与谁作出了苟且之事,什么紫凤钗,什么妃竹墙的,都是男男女女风月之事,不堪一提。
正想抬步出去,映秋大叫:“丁总管,救我!”
丁芙蓉上前握住邓九松的手腕,暗暗用力,邓九松虽然酒醉,仍惨叫一声松开了手,睁开双眼。丁芙蓉恶骂:“混帐!你当柳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撒混的地方?!”
邓九松满腔的醉意顿时醒了一大半。映秋捂着脸到一边嘤嘤啜泣去了,他一翻身从床上跌下来,又爬起来跪在丁芙蓉的脚下。忙叫:“丁总管,我该死,我该死!我原本是一时酒醉鬼迷心窍,根本没有别的用心啊!映秋姑娘是府上的人,我哪里敢打半点主意?都怪我一时贪杯。我真的是该死啊……”他又抡圆了胳膊对自己左右开弓打起了耳光。
丁芙蓉止住了他,又扶他坐在床上。问道:“今天非礼非节,先生是因为什么缘故有如此雅兴,这么贪杯啊?”
“我--”邓九松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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