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离豫王府并不远,不过隔了四条街。下了车轿,姜恪给华婉交代一声,便直往前院去了,另有婆子引了软轿来,抬了华婉往内院去。
华婉来得并不迟,迎客厅里只寥寥数个女客,见了她,认出她身份的忙上前行礼,余下的也都是极有眼色的,自然也跟着见了礼。
安国公嫡次孙封了延平郡王,此时延平郡王妃金氏作为主家,正在里面招呼客人,听闻豫王妃到了,忙离开正在攀谈的客人,笑着迎了出来,见礼之后便寒暄道:“一直等着呢,方才祖母还道,若是王妃不来,就使人上门去抢。”因着有层亲戚关系,金氏话语亲近。
京城权贵,大多姻亲相连,安国公嫡妹乃是一国之母,与姜恪同辈,而延平郡王作为孙辈却比姜恪长了五岁,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小,颜容明丽的女子,叔祖奶奶这样的称呼,金氏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只得称了王妃。早前陈留王妃便提过了,华婉心中有数,面上微含笑意:“老国公六旬大寿,如何敢不来?”
见华婉平易近人,金氏说笑愈发自在,向厅中女眷告了失陪,领着华婉往里面走去,走进里屋,只见正中的罗汉床上坐着个精神矍铄的银发老妇,边上围了几个妇人、小姐,陪着她说笑。
老妇眼睛十分灵活,华婉一进了屋,她便要站起,口里说着:“豫王妃到了。”华婉忙上前一步,扶着她,道:“老夫人何必多礼。”
金氏笑着打诨道:“老祖宗见了王妃生得好看,连我这孙媳妇都不管了。”众人闻言大笑,那老妇便是安国公夫人裘老夫人。裘老夫人顺势拉着华婉坐到自己身边,笑骂道:“就你这猴儿,哪个敢不管你啊。”众人闻言,笑的更是大声,华婉亦是凑趣的笑着,金氏佯作羞涩道:“老祖宗这样说人家,可没脸见人了。”
屋里笑声和谐。
裘老夫人慈爱的拍着华婉的手道:“这猴儿总在我身前,便纵得越发调皮了。”仿佛请她别见怪,又是心满意足她家中子孙孝顺。华婉笑道:“也是老夫人疼爱。”
众人说着话,不一会儿,陈留王妃,荣安大长公主等人也到了。华婉暗叹,安老国公果然好大的面子。
陈留王妃显然对裘家十分熟稔,见了裘老夫人便上前握着手相谈甚欢,华婉便趁此从老夫人身边退了出来,坐到了荣安长公主身边。
“好久不见你了,这些日子可好?皇弟可来了?”荣安长公主见了华婉,露出一个十分舒心的笑意,关心的问道。对着这位夫君的亲姐姐,华婉倒很是放松,自然的答道:“好,倒是我,本来早该上皇姐府上拜访,一直怕扰了皇姐,拖到现在。王爷来了,在外院呢。”
荣安长公主却掩嘴轻笑道:“莫不是你惧热,不肯出门罢?”华婉一愣,当下明白是王爷告诉了姐姐,顿时脸红,急声道:“怎么王爷胡说,皇姐也信了。”荣安长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看,不是胡说,我那皇弟最是忠厚。”
华婉咬了咬下唇,王爷那腹黑性子与忠厚可差了远了。
众人说笑晏晏,等人到齐了,外头便有婆子来禀报开宴入席。
☆、35第三十五回
寿宴上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华婉跟在荣安长公主身旁,她毕竟是这圈子里的新人,而荣安长公主看在幼弟的面上,自然要多管顾她。陈留王妃本是担心华婉难免不自在,却见她静娴端庄,只在必要的时候说上几句,大多时候都是在旁专心听着的,很是聪颖,怕说错话,干脆就先不说,只消经过几次这样的宴会,便能将这底下拐弯抹角的关系与私密给理清了,又见又长公主在她身旁提点着,便放了心,自与身边热拢攀谈之人搭话。
入了席,华婉等人自然是在主席上的,裘老夫人首次见她,很亲热的拉了她的手,定要她坐在自己身边,华婉推辞不去,便坐了下来,荣安长公主则在她的右手边坐下。桂花甜酒香醇适口,淡淡的桂花味,又不烈,很适合女眷们饮用,众女眷推杯引盏,纷纷劝酒。豫王爷自三年前从军中回到朝堂,便使出了雷霆手段,又加之端、齐、陈留三王相捧,渐渐的把持了大半朝政。朝堂上的事女眷不宜过问,但在后院却是可以亲近,加强“夫人外交”的,因而,纵有荣安长公主在旁相助,仍是推脱不过的被灌了好些酒。
桂花甜酒虽然不厉害,这一杯杯下去,也足以让华婉脸红晕眩了,她暗暗下了决心,回府后定要好好练练酒力,谁知道这个王妃那个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劝起酒来也是柔柔弱弱的,却是一套接着一套,不喝都不是。
荣安见她似有不支,见宴席也该散了,便低声对她道:“不如,到边上坐坐。”华婉看了看情况,觉得此时下了席也不算失礼,便点了点头,荣安长公主旋即向裘老夫人与诸人告了罪,和华婉一起,到边上一个明亮通风的厅堂坐下。
这厅堂本就用作女眷们宴后歇脚饮茶用的。厅中布置的齐齐整整,窗明几净,四面的墙壁粉得雪白,光线照入,更映得整个厅里亮敞宽阔。四墙之上挂了几幅字画做饰,风雅大气,正中一幅水墨山水画,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精具一画,落款之处盖的竟是王摩诘的印章。华婉因他的诗文清新淡远,又富禅意,颇合她的眼,前世就一一背了下来,对他的画作却是不曾有过见解,乍见之下,便多看了几眼。
荣安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一笑,不由打趣道:“即便皇弟喜欢王摩诘的诗文画作,你也不必如此上心罢,连主人家的墙壁挂画都不放过了。”
华婉倒不知姜恪竟也喜欢,她只以为姜恪这样的身份,应当是喜爱辛弃疾那样掷地有声的诗句的,听长公主这么一打趣,倒有些不自然,忙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不知道她喜欢呢,只是颇得我的缘法罢了。”
荣安长公主却是不信的,摇了摇头,似是欣慰,似是感慨,又似是羡慕的道:“这样多好,两人的喜好相同,坐在一起也不怕没有话说。”说着秀目中浮起了一片氤氲。荣安长公主与吕驸马情分惨薄,华婉也有所耳闻,听她这般说也不好接什么,见丫鬟上了茶来,想到方才公主也饮了不少酒,便叫住那丫鬟道:“换两杯酽酽的龙井来。”好解解酒味压压酒劲。
只片刻,荣安长公主又是温敦娴雅的模样,适才那丁点的情绪荡然无存,接过丫鬟重新捧上的茶,小小抿了一口,轻快的笑道:“我那有一册《王右丞集笺注》,皇弟向我讨过好几回了,这下正好,明日就给你送去。”
华婉自是欣喜不已,这样的古籍孤本早已失传,若能得之一观,就是三生有幸啊,她正要道谢,又想王爷向公主讨了几回公主都没给,可见是心爱之物,她怎好夺人所好,当即掩下兴奋的神色,婉声道:“皇姐心爱之物,怎好给我?”见长公主还想说什么,便委婉道:“即便我只得了手抄本,也能让王爷好生羡慕了,好久不写字了,恰好能练练笔,就看皇姐何时得空,我就要去府上打扰了。”
荣安长公主见她坚决,也不强求,爽快道:“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打扰。”
那边宴席散了,女眷们66续续的走了进来。清意走过来,附到华婉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华婉点点头,抱歉的对荣安长公主道:“王爷那边已起身了,我便先告辞了。”
荣安长公主笑笑,挥挥手示意她快去,华婉福了一礼,转身之时,却发觉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裘老夫人见她要走了,忙让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去送。
走到月亮门,再过一条窄巷子,便是府门口的天井。那妈妈福了一礼,微笑中带了些恭敬道:“我家老夫人说了,王妃若是得空,常来陪陪她才好。”
华婉客气的应承道:“少不得来叨扰的。”
那妈妈目送华婉走出一射之地,方回身进去。
那小巷由青砖砌成,窄窄的一道,只容一辆四轮马车大小。华婉走着,忽见前方拐角出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身量与姜恪相仿,穿了一身宝蓝色直缀,簪紫金冠,玉面如花,林下风致。
能如此随意的在府上走动的,华婉猜测应当是安国公府里的近亲,她吃了酒,脑中正晕的厉害,不欲生出瓜葛,便要当做没有看到,由清意与菲絮护着从他身边过去。熟料,那男子忽然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大喜大悲,不敢置信的神情,猛地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轻呼:“妹妹,思川妹妹!”那声音飘渺的很,带着难以预料的激动与狂喜。
华婉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后退一步,她大致猜到了这人是谁,但她却不是滕思川!清意当即心觉不对,此人直呼王妃闺名,似乎是王妃的旧识,但王妃既然成了王妃,外男便该回避,怎能如此失礼?她微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护在主子身前,见华婉双眉紧蹙,没有出声的打算,便恭敬道:“我家王爷就在外头等着,请这位公子借个道。”
苏良时一听王爷二字,顿时脑子一蒙,那重逢的狂喜与激动统统化作了悲痛,见华婉始终没有说话,不禁哀从心来,上前一步,着急的就要去握住了华婉的手,却被清意隔了开去,他哀伤的看着无动于衷的华婉道:“思川妹妹,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苏良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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