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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冬季越发得冷，第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身上时，小太监迅速地将承载了雪花的袖子呈到立在门外的冯褒眼前。冯褒笑着看他一眼，道：“你去报喜吧，咱家老了。”

“瑞雪丰年了——瑞雪丰年了——”小太监长声地喊。宫里头的梅花，也都识时务地萌了花芽，力图展现那胜雪三分香。

少年天子高坐金銮殿上，终于变得全然冷漠，沉着。

万历亲自下令将凤体不甚安康的李太后送去了皇家寺院修行，临别时细细打量过李太后眼角遮也遮不住的细纹，原想讽她两句，恍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出身市井，天生的目光短浅，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首万历又立了西北藩王的儿子当王，把屠刀塞到新王手里让他屠了自己老子；他终于从张居正手中接过了朝政大权，听趋炎附势的官吏赞今年早开的玉兰开得吉祥；终于将那身黄袍穿出了帝王应有的肃穆天威，一声轻咳便吓得九龙阶下的文武百官齐齐肃静。宫女们又穿上了桃色碧色的衫子在雪里穿行，远远望着彷如海棠玫瑰开得反季。小宫人终于又敢一边捶着各宫送来的衣裳，一遍唱两句有的没的花好月圆，再也没了那熬不过寒冬成了一抷黄土的老宫人好死不死的唠叨。

整个帝国上空盘旋的阴霾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万丈晴光穿透云层打在琉璃瓦上，一派明黄仿佛帝国重新蒸腾而起的生气。

之后一年，内阁首辅张居正请辞，准奏。然则多年积劳成疾，病逝于归乡途中，帝大恸，为之罢朝，司礼监大总管冯褒于皇帝寝殿将一方硬物，狠狠砸在了万历脑门上，帝然后清醒。后追封张居正谥号“文忠”。同年冯褒请辞，准奏。

再一年，李太后病逝于修行寺院。

又过一年，张居正在时所实行税法经济悉数废止，新任内阁首辅张四维狠参张居正一本，帝下令抄封张家，张居正长子张敬修于遗书中痛骂张四维，后身死。此后张家子弟皆不叙用于朝廷，尽数废为庶人。直至天启二年朝廷方下令复张家荫。

再过十年，万历罢朝，此后不上朝共计二十八年，直至帝亡。

后记：

少年穿着白色T恤，白皙修长的小腿自夏季花色大裤衩中露出来，嚣张地踩在男人胸口。

男人躺在沙发上半睁着眼看他，少年一脸凶恶道：“斯文败类！说！你又怎么在大学历史课上抹黑小爷了！”

男人打了个哈欠：“无非是昏庸无道，沉湎声色之类……还有什么新词儿？”

少年大怒，抬脚便朝男人踹，男人闭着眼看也不看就抓住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拖倒，禁锢入怀。

“别闹。”男人说。气息吹拂过少年耳垂，惹起一片红晕。

“我不是昏君，”少年较真道，“张家子嗣皆被安排入商道，张敬修没死，朕倒是让他骂了个爽快。”

少年依稀想起那个寒冬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散去，冯褒再也不需提前让小太监给手炉烧上炭，再也不需那方方正正的一块青毡垫在张居正的脚下，偏一毫一分都恐辜负了谁的用心。张居正依旧坐在首座上，座下垫了薄垫，他恍然地接过张居正递过来的又一方薄绢包裹着的事物，抬起头来懵懂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眼神又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