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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童瑀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抱歉,我没有与你商量就擅自决定了。”纯子却很平静,“你会送我吗?即便只是送到上海?”

“我可以去上海,算作假期,但是,我不能和你去日本。”童瑀叹了口气站起来。她已经无法冷静地坐在餐桌边了,“我没有答应过的事情,我有权力拒绝。”

“那你答应去上海吗?”纯子问她。

“……”童瑀缄默。

“你在害怕我。”纯子带着点嘲讽的笑,“你现在才害怕我?为什么你还能把自己的户口簿身份证放在原来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带走,带到她的家里去?你的银行卡还有一张在我手里,你也不害怕?”

“纯子……”童瑀回头,眼睛里面除了距离还是距离,“这不是害怕。这还是信任。”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纯子站在她面前,阻挡着她的路,“你已经变得不是你自己了。就为了一个那样迷惑你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她的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单纯善良的?”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真的,我知道……”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知道吗?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纯子看着她,“你可能还分不清楚,谁才是你最应该信任的人。”

“……”她缄默了。因为她生来就是敏感多疑的。包括敏感自己,怀疑自己。

“你给了我希望,然后又让我失望,最后还让我绝望。”纯子走向她,“我从来对你没有过多的猜测。你把这些都留在家里,我会认为你是在默认我的决定,我会认为你还是对我……至少还有怜悯。”

“怜悯……”童瑀笑了,“你都会这个词了……”童瑀看着她,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这屋子,离最近住着两个人的时间,已经很遥远了。今天,不到2小时而已,一餐饭的功夫,又是一个人了。或者没有人了。

走在八月炎夏的成都街头,漫无目的,步履匆匆,急促残碎。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一片繁盛。出租车里坐着表情单一的司机和乘客,洁白的座位套是背景,台词是沉默,剧情是“空间转移”。童瑀沿着这条路又开始行走。她在自己心情郁闷或者情绪烦躁的时候,就开始走路。有时候绕着人民公园走上好几圈,有时候在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西胜街里面来往穿梭,有时候一直走到春熙路去伊藤洋华堂买新鲜出炉的红豆馅儿的面包。有时候甚至能够沿着锦江走到香格里拉,站在明亮的橱窗外面,看着里面昂贵的宾利汽车,停在无人问津的豪华空间里,死气沉沉。

今天她走完了锦里西路走完了琴台路,看着那头绿荫葱葱的彩虹酒吧门口,站着穿着白色干净整洁厨师制服的男子站在自己的橱柜前,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气定神闲。童瑀转身在工商银行取了现金,朝彩虹酒吧走去。

向一个个子很矮看起来很小的服务员点了一打冰纯嘉士伯,两碟盐水花生,童瑀朝着唯一一张的空桌走去。旧旧的木头桌子,竹编椅子,复古的台灯,干净明亮的酒杯和有点模糊的烟灰缸。她觉得安静了不少。坐定,抬头,房顶连基本的装修也懒得弄,清清楚楚地看见瓦片整整齐齐的堆砌着,房梁上横着一把老旧的吉他,还有很多看起来是云南带回来的木雕和贵州的蜡染。桌上有一张用比较潦草的笔触书写的“虹友守则”。细细看了一下,第九条最可爱:老板娘只准看,不准摸,更不准惹。

童瑀莞尔。不经意抬头,看见一块木牌上相当有品味的写了一句话:长期招聘老板娘。

她笑了。朝后仰了仰头,掏出电话:明朗,出来玩,在我家附近,彩虹酒吧一号馆。

牟禾楠打车过来的时候,一打啤酒已经喝了2/3。童瑀招手服务员又开了12瓶放在桌上,整整齐齐,透着翠绿的颜色。歌手在狭窄的一号馆那头唱着老歌,臧天朔的《朋友》,那英的《相见不如怀念》,张学友的《心碎了无痕》……客人大都是三十岁以上的上班族,不会彻夜泡在电子音乐里面,喝着混合酒液吞下“逍遥丸”,从9点开始上座,到凌晨1点左右散去。从来没见过老板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老板娘”是否招聘到了——应该没有,不然那块招摇的牌子该拆了吧。

可以抽烟。从大学开始,牟禾楠就是烟不离口酒不离手,经常浑浑噩噩不知道今天几号,若不是网球的高强度训练支撑着她的身体机能,恐怕这个女人离死不远了。牟禾楠今天换了香烟牌子,不抽箭牌改抽红色娇子了。童瑀把玩着她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童瑀本没有习惯喝酒的,但就好像有什么气场吸引一样,她也不能免俗的小酌几次。她盯着酒杯里的冰块,在少许的啤酒泡沫里不断的沉浮沉浮。这酒太淡了,可是明朗还不停地给她添加冰块,这让她惆怅。因为身体的原因医生基本上禁止她的酒精摄入,可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太绝对,一点酒精不沾的机会是不存在的,因为她多少会参与到应酬当中。酒是什么东西?热了喝伤胃,冰冻喝伤肝,不喝又伤心——这谁说的呢?“太有才了!”

可是今天的童瑀老是喝不到微醺半醉,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自己很浅薄。为什么浅薄?因为她觉得,她感到,自己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在隐藏、忽视、欺骗、扭化某些事情了。是什么事情呢?在一块块冒着气泡的冰块里,童瑀看见了自己的脸,映照出了某种卑劣的秉性。这让她的身体微微的抖了一下。不寒而栗。

什么让我浅薄了?是爱情。它让我失魂落魄,它让我欣喜若狂,它让我畏畏缩缩,它让我心生惆怅。就好像我们说不清楚自己是哪天长大的那样,爱情什么时候来的,它从来不给你打声招呼。它等着它该到来的时间,也等着它死去的那天。童瑀不知道爱情有没有死期,她只知道自己有死期。并不是因为她对自我的不坚定,而是太在乎的东西,总是会害怕它某天消失不见了。

小时候的童瑀很恐惧医院,大一点的时候她甚至认为自己不会活得太长,所以她对于父母的要求都言听计从,每件事情都竭尽全力。更大的时候,定期在医院做血液检测,控制某种与生俱来的病菌的繁衍,用自己的身体,对抗着她一辈子也看不见的敌人——另一个自己。每次看着长长的检测化验单子上面像抛物线一样的结果,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当她知道不吃药也不会死,吃药也不会好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是绝望。吃药吃到厌烦自己,也过早的厌倦了同情。她不想让自己对自己失望,就好像冥冥中知道自己的死期,然后数着日子度过。慢慢的,她学会了默认,忍受,接纳,无视。她就这样长大了。

而现在的童瑀学会隐瞒了。生活教会了她隐藏自己,爱情教会了她隐瞒别人。

陈晨是她的一本教科书。好像这门功课只有靠着自己的努力修满了学分,才可以获得一个学位证那样。童瑀没有老师,也不应该有老师,这本书她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理解并记忆,然后等待着随时都可能到来的考试。她将从容的走进考场,然后全身而退。为了苏唯,为了自己。必须要有这一步。

童瑀就在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摇晃着手里的那个玻璃杯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像是在摇晃着自己那颗原本透明,此时却充满了狂躁气泡的心脏。有的人的心,看起来透明如同一颗钻石那样纯净且坚不可摧,孰不知好多人的却是一个易碎廉价的玻璃心。童瑀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中。她缄默了。

酒杯里的酒,几乎淡到无味。明朗微笑着看着她,偶尔靠过来倚在她的肩头,挽着她的臂膀。李弥不会说什么,她知道童瑀是安全的。可是童瑀不喜欢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划定自己周围的人物范围,她开始设防,为她爱的那个女人修一个城墙,里面只住她一个人。这个奇怪的感觉让她困惑,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行为习惯将要被更改,这令她不安。她容易不安,像一只动物那样。

她拂开明朗的那只手,在八月夏夜里,异常的冰凉。

有时候突然而来的莫名其妙的感情对于童瑀来讲,像一场盛宴,而她容易消化不良。

“我想去送她回去。”童瑀冷不丁的这么冒了一句。李弥“啊!”了那么一声,就没人说话了。

“还是……我不该这样做?”童瑀好像又在犹豫。

“你觉得呢?”牟禾楠问她,“你想去送她,还是觉得是种该做的事情。类似……类似一种责任?”

“……”童瑀看着手里的杯子,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了。

23点以后,上厕所需要去50米以外的2号馆——羊皮地图吧。这两个酒吧一个老板,服务生来往于外面的空气和里面的空气中,非常离奇的感觉。童瑀站在它们之间的那个“散花楼”酒吧门口,倚着一座小桥的栏杆,看着江面流离失所的星点灯火。她感到心里面有两种结果都可以接受的心情是让她非常不舒服的。左边大脑说:你应该去送她。右边大脑问:你为什么要送?

天空泛着红色,是城市的灯火污染了它的宁静。看起来像一个得了伤寒人的脸,猩红中透着阴郁。一个星星都没有,偶尔有朝着北方的飞机闪着腹灯滑过,像一只迷路但是无所事事的大鸟。童瑀揉了揉有点干燥的脸颊,稀拉了一下鼻翼。她拿出手机,又放进去。再拿出来,又放进去。如此反复了好多次,直到自己都觉得太压抑了,才转身回去酒吧里。

还没走到门口,电话响了,Valentine“s Day。

“你在哪里啊?”苏唯懒散散的问。

“嗯……在外面。”她已经学会隐藏了。

“外面?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

“和朋友小聚一下。”骨子里还是个老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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