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
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认真真地把这餐晚饭吃完。夜色浓了,她没有开灯。吃到不能够再吃的时候,她打开灯,取出相机给剩下的每一个寿司都拍照。做完这一切,她又把寿司都放进冰箱里。站在厨房里发呆。
童瑀在那个夜晚,突然意识到,失去一个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空荡荡。莫冉于她,也许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所以失去无从谈及;西园寺纯子于她,是自己得到过她但最后自己却不属于她,所以失去是一种放手。童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开始嘲讽自己,她鄙视自己,竟然允许自己这样度过了五个年头。身后的房间一如纯子每年离开时候的安静,可是童瑀明白,这种安静,将不会被某个航班所改变了。
一个人,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一刻,你会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头的黑夜和寒冬,从骨头里都透着深刻的寒意。你会发现,你的周围好像在那个瞬间,全部都是她。你可能出现幻觉,觉得她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然而你回头的时候,只有空荡荡的空气等着你。你可能怀疑自己听见她叫你,可是你四处寻觅,就是不会再起响起。你看着家里的每个东西,开始幻觉它们刚刚都不在,都是她才放在那个地方。你仔细端详每个地方,你觉得她的痕迹在哪里都是……
童瑀在这个房子里,忽然就觉得,一阵阵黑暗般的晕眩。她在家里团团转,走来走去,从厨房到卫生间,从书房到卧室,在门口徘徊,手指头开始轻微的颤抖……就好像临死的人,突然迸发出了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和出离一般的空虚缥缈感。童瑀仰天看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你不在了,你不在了!
我回来这里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找不到你了!你的一切都不见了!
童瑀第一次将四个书柜里的书籍都翻落了下来,她在每一本书里找着,纯子自己制作的书签。她还将那些收纳盒子打开,翻找着属于纯子的东西。她甚至打开衣橱和壁橱,翻找纯子可能留下的东西。她冲出卧室在卫生间找,在厕所找,在厨房找,在客厅找……她像疯了一样。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心里在不断的咒骂自己,可是她的手却停不下来,她好像一定要找到什么东西来证明一种理论。这个理论就是:西园寺纯子不在了。但是很快的,这种理论又变成了:西园寺纯子还在。
童瑀的大脑就这样在每隔几分钟的时间里,不断地在“在”与“不在”之间互换。她口干舌燥,她汗流浃背,她目不转睛,她心跳加快。她觉得大脑就是一块热烈燃烧到火红的炭块,不断地从里面开始崩塌,消亡,萎缩。她记得她有作阅读笔记的习惯,她记得她对照片都作详尽的描述和记录,她记得她喜欢在同一个相框里重叠放好几张照片……可是她没有找到阅读笔记,没有照片,没有任何一个小东西,没有只言片语。最后的最后,就在她嘲笑自己的绝望的时候,她终于在一本书里,发现了她最后的笔迹,就是那一句纯子曾经问她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写在一张墨绿色的书签背后,生硬的笔记。
童瑀如获至宝,她将它捧在掌心,跌坐在地。
我是个疯子。
家里一片狼藉。纯子,你连牙刷都带走了,还有你的每一双高跟鞋,你连你的杯子都带走了,它们本是一对,星星和月亮的形状,你还带走了你所有的照片,可是你已经印在我的心中了。
我好没用,我依然不是个坚强的人。你走以后,我才开始寻找你的气息。我好没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现在这样疯狂的寻找你曾经存在的证据,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要证明什么或者我要做什么。我只是突然感到,身体里面什么东西被抽空了。这并不是忽然而来的真空感,可是我为什么有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还是在这一刻崩溃?为什么我那坚守的冷漠,终于在这一刻擦枪走火了?
童瑀在那一刻,非常地想要惩罚自己。她如同一头困兽,在黑暗中不停的来来回回走着仓促的脚步。光着脚在地板上往复着流离失所,双手一直揉着额头,外面细微的声响也能让她极度的狂躁不安。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沉闷着在胸口迟迟不肯散尽。最后,不知道几点钟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还是在妈妈的画室,这里如同母亲的子宫,可以让她恢复到最原始的安宁,连语言的功能都丧尽。
坐在那张没有椅背的木椅子上,童瑀再一次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
借着月亮的光辉和外面街灯的亮光,她看着画室里的所有东西。画架,桌子,墙上的画,半成品的画框,钉在画板上的画布,油漆罐子,松节油罐子,干枯的画笔,木条……这里面一直都会有油漆和松节油的淡淡味道,混合着偶尔新鲜木料的气味,总是能勾起她很久远的回忆,令她暂时的灵魂出窍。
今天的童瑀,眼睛里怎么都是莲花的样子。开到疯狂开到腐烂,紫色的黑色的绿色的血红色的亮黄色的,扭曲的,舒展的,半闭的,凋零的,深海里,雪山顶,幽谷中,沙砾上……不该有莲花的地方,在她的画笔下都可以开放。绝大多数都是未完成的,留下一个印记和干枯的笔触,粗燥而原始的力量。
身在浊尘,心有莲花。
童瑀拉开了灯,把前几天使用过的画笔重新浸泡在松节油里,把一张崭新的画布仔细钉在一块木板上,固定在画架上,然后伸出双手抚摸着这个雪白的画布……我从来没有做什么半途而废的事情,除了我的莲花。现在,我要把这里所有的莲花都画完成,然后,我再也不会画莲花了。这就算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吧。把未完成的事情,完成到我能够做到的最好。然后,收拾该收拾的,忘记该忘记的,纪念该纪念的。
新的笔触覆盖在以往的记忆上。这将是一幅新的画。完成后,挂在家里面,我将会释然的看着它。
爱情是一朵用眼泪浇灌的花。所以那些鲜艳的开到绝望的花朵,根茎下都会埋葬着腐烂的尸体。因为只有生命的终结和灵魂的破散,才能使得一个信仰得到最后的矗立。所以那样疯狂开成花祭的细细的梗上的,是一段关于爱情的残酷的记忆。
童瑀以前不能现在同样说不明白。对于纯子的感情,能不能叫做爱情。那个夏夜,我明明是脆弱的,却由于她的出现而坚硬了;那个时候,我明明是灰色的,却因为她的微笑而释然了。
此后的每天,我不管走在哪个城市往日最繁华清晨却最冷清的街道上,都能听见城市上空盘旋着强烈的喧嚣。这是我灵魂的嘶吼。而我的身体就像在寒冬里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泥淖里,可怕的不是泥淖本身而是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挣扎出来。西园寺纯子的出现,让我看得更远也陷得更深,因为我们其实比想象的要单纯也幼稚得多,对彼此能够安慰却无力鼓励,可是就连安慰也不够彻底。一如几滴春雨落在火中,不但灭不了火,反而化作了氧气助长了火焰。
就算现在的我,想起那段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心底就疼痛到流泪,但是又温柔到不忍回忆。好像每想起一次就会少了一点点,自己无形中轻轻克制着,告诉自己要留到以后慢慢浸润,作为此生的歉意。只为了她,那个叫做西园寺纯子的日本女人。她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站在树下给我打电话,让我倾听樱花坠落的声音。我的嘴角会微微上扬。那无声中敲打着我心脏的声音啊,令我此生都无法摆脱那个永远推不开的门。只是每次的记忆,我也更心疼,因为纯子的安慰我最有可能冲过,却终于没有;因为苏唯的出现,纯子最有希望从无奈中跳出,却始终没有。一个是曾经,一个是往后。因为要得到一个人,所以要伤害一个人。我很难过。因为我本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却注定必须要伤害很多人。
那一季,我们三个竟然都错过了。这在所难免的伤害,还是直接而准确的到来。不过也不是遗憾,因为细细沉淀下来,苏唯是我唯一剩下的,我是苏唯唯一带走的。只是纯子,我很抱歉。外滩的那一杯麦芽酒,我终究不该。
我不该。真的不该。那细长白皙的手指头抚过杯沿水滴的姿势,不该落入你的眼中,它应该随着江边的暖风,吹进浩瀚的大海,散落成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然后我只是你生命中,一双潮湿的眼睛,很快会被你忘记。
第九十六章
一个人的消失,或者说抽离,带给另一个还在此地的人的,最残酷的不是现实的差距,而是随时都会到来的幻觉。尽管童瑀无数次的说服自己,尽快的习惯这一切,可是那鬼魅一般的幻觉,还是时时骚扰着她的大脑皮层。
苦夏。一切都变得迟缓而沉闷。童瑀她瘦了一圈。
有时候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上,伸开的手掌覆在淡蓝色的结构图上,骨节的明显令她有点难过。早晨在更衣室系领带的时候,她摸着自己的锁骨,看着镜中自己的眼角,带着迟钝。午休时间趴在桌上,耳机在耳孔里念叨着《我走以后》,嘲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听这个悲伤的歌,果然是个偏执的人。
晚饭的时候,有时候会没来由的很厌倦食物。明明很饿了,端上来的时候,看着盘中餐,却拿不起筷子。苏唯坐在她对面,很担心,但是却什么都无法做。她尽量带着童瑀去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食物。泰国菜,法国菜,山东菜,北疆菜……可是无一例外,在童瑀眼里都是仅仅令她身体机能得到延缓的维生素、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纤维……
苏唯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
在一个苏唯坚持到简直都是缠人的傍晚,她在纯子走后第一次踏入小南街那扇门。她跟在童瑀的后面,踏进了这个人的新的世界。
墙上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此前挂满了一面墙的各式各样的照片,如今只剩一个个淡淡的方形污渍。不只这样,家里那些所有的画都不见了,整个房子就是一面面白色的墙壁,隐隐约约的残留着曾经的痕迹。一双拖鞋,一支牙刷,一个靠枕,一个水杯,一副刀叉……
“你要喝水吗?在冰箱里,你自己拿吧。”童瑀扔下这句话,就走进了书房坐下来打开电脑,晚间的工作还要持续至少2个小时。
苏唯拉开冰箱,里面除了牛奶就是西红柿,还有几块巧克力。冰箱里面和这个家一样,冷清清的。
“我们去超市吧,你的冰箱空了。”苏唯建议。
“不去。”童瑀回答得很简单。
“你早晨都吃的什么?”苏唯问。
“牛奶。”童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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