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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苏唯问。

“没了。”童瑀答。

她埋头在一堆邮件里面，皱着眉好像很不耐烦。显示器停留在黑底白线的AutoCAD的界面里，她的手指头在鼠标上不断地将线条和图例组合，排列，延长，转移，覆盖，删除……

苏唯站在她身后，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失望。

“你要这样多久？”苏唯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竭力控制自己的声调，“还要这样多久？”

“……”童瑀转头，似乎带着一点惊讶，但是旋即又转回去，“我很好。”

“很好？”苏唯提高了声调，“这样子就是你的‘很好’？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如果这样不爱惜自己，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都瘦了一圈了你知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就想这样一直下去？不管我的感受？”

“……”童瑀低头，又抬头重新把视线放在显示器上面。

“你看着我。”苏唯站在她旁边，“我说你看着我。”

童瑀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以为你会坚强一点，我以为你有心理准备就会很快适应，我以为你至少会收拾一下你的心情。”苏唯微微皱着眉头，“可是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失望，很失望。我觉得……我觉得你和从前的你简直不是一个人了，你让我不明白你……”

“我一直都是我。”童瑀盯着她，“现在的我，就是我。”

“你说什么？”苏唯问。

“我说，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人，懦弱的人。”童瑀说完起身走出了书房，从苏唯的身边擦身而过。有点冰冷的语言，连一丝解释的语气都没有。

这是她们之间爆发的第一次争吵。质问的语言并没有持续多少就已经令苏唯感到气愤，她很生气童瑀的状态让她完全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坚强，只看得到一个自我哀怜的可怜虫缩在自己的壳里，没想过迎接新的挑战和生活。

童瑀站在厨房里喝水，苏唯就站在厨房门口。有点不记得最后说到什么了，总之苏唯扔下一句话：“你真令人失望，你就自己过这样的生活吧，我懒得管你了！”然后她开门离去。剩下童瑀独自一人背对着那扇门，手里握着一个玻璃杯子。

在听见那扇门重重的关上以后，童瑀捏紧了手里的那个杯子。她很想一把摔了这个杯子，发泄一下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可是她还是忍着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捏着那个玻璃杯子。很用力。

人的后悔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这样的悔意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却。就如同我们爱上一个人往往就是一个瞬间，可是倘若不幸你们必须要分离，你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忘却他，却仍然不能保证他的样子会不会是你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个挥之不去的遗憾。太过顺利的人生就好像一个鼓胀的气球，一个针尖就能使它破灭。

童瑀早就说服了自己的遗憾，在打算掀起和纯子的这场风暴之前，她已经无数次的在心里和自己较量过了。可是真的临到头的事情，她才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无力抗拒。有些无法抗拒的习惯或者动作，总是像一场仪式，时时提醒着她自己。她觉得有点累。并不是那种因为工作的劳累或者疲倦可以在回家的那个瞬间就减轻不少，而是不管白天黑夜清醒睡眠洗澡运动喝水吃饭都一直潜伏在皮肤下面的一种病痛。可以隔着温暖的皮肤触摸到它的存在，可是就是没有勇气揭开它，带走它，摒弃它。

几分钟后，这样的情绪已经在童瑀的大脑里经过了很多遍。她回头的时候，看不见苏唯的身影。她觉得后悔了。放下手里的杯子，拉开门追了出去。

车子还在街边停靠着，可是里面没有人。环顾四周，看不见她的影子。童瑀站在院门口两边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从左边走还是该向右边走。打电话，苏唯不接，她也不指望她能够接了。童瑀沿着左边的街道，一边走一边不断朝前和回头看，希望能够看见那个人的影子。遍寻几条街，没有苏唯的影子。童瑀的脚步从匆忙到缓慢，从急促到粘滞，最后她站在一棵树下，眼神涣散的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其实自己的一切，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从前可以为了什么理由而装作开心愉快轻松惬意的话，那么现在的童瑀真的有点找不到这个理由。她只是，暂时地想要逃避了。逃开这一切的人和事，逃开这个空间，这个城市，这个季节。然而生活往往都不是那么如人所愿的，羁绊仍然很多。比如我们的工作，因为需要工作而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比如我们的情感，因为习惯而漠然的人也越来越多。比如我们的习惯，因为重复而麻木的人也越来越多……逃不开的，更多。

此刻的童瑀站在街边，看着这个城市被灯火染成铁锈一般颜色的天空，和城市四处高耸的怪物，忽然就找不到自己了。不知道，是我把自己弄丢了，还是我把你弄丢了。找不到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她写了条短信说自己在汽车那里等她，童瑀就坐在那辆汽车的引擎盖上面，纵使周围的行人带着诧异的目光，她也不管。只是静静地等候。

一直等一直等。她不认为苏唯会就这样自己回去，她知道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让自己冷静，或者她只是在等候自己的一句“对不起”。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会注意到，童瑀的脸上写满了苍茫的表情，而她的手指头轻轻穿过那个三叉戟标志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空。

“想通了？”苏唯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童瑀还沉寂在自己的空旷世界里。抬眼看着夜色里这个长头发女人的时候，童瑀勉强笑了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出来追我？”苏唯看起来已经消气不少了，“万一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你不会。”童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知道你这样只是……只是担心我……”

“你既然知道我担心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自己？”苏唯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来。

“我……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啊不是，是……是有点没有调整过来。”童瑀想要解释自己的状态并不是因为纯子的离去是个终结而不是中结。

“童瑀。”苏唯很少在单独的时候叫她的全名，“有的话，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给你说的，但是看见你已经好些天都这样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给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童瑀看着她，“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我们去兜风，一边兜风一边说话吧。”苏唯启动了汽车，朝着南面驶去。

已经过了拥堵的时段，路上的汽车车速都很快，超车而过的时候，灯光在窗户里会留下一个短暂的霓影。行道树在黄色的路灯灯光下，显现出了经过一日暴晒的颓然，车站上还有人等候着公交车将他们带走。童瑀坐在那个副驾驶座位上，没有系安全带。

“童儿，你记住，我不是她。”苏唯开口，“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我就是我，这句话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所以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太明白。”童瑀答话，“她走或者没有走，你都是你，她都是她。”

“对。可是我还是想要强调一次。”苏唯转头看了她一眼，“我是苏唯，我不是西园寺纯子。”

童瑀看着她的眼睛，她涣散的眼神，在苏唯看来还是那么令她心疼。尽管这个时候的童瑀看起来就像是个没用的阿斗。

“我不会给你上闹钟，不会敦促你吃药，不会监督你的饮食，不会记得你什么时间该去医院复查，不会管你是否半夜还在玩，不会提醒你变天了要增减衣服……我也不会……唉！”苏唯说到这里突然有点气急败坏一样用力拍打了一下方向盘，那样子就像自己力图解释什么却说反了话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