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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瑀茫然的看着那一片东西,迟钝的说:“嗯,红色的不要。”

苏唯苦笑的一下:“我似乎就少有红色的衣服呢。”

童瑀点点头:“我有一条红色的裤子。”

接近十点钟了吧,外面的阳光耀眼。背对着窗户坐着的童瑀,脸部的线条在阴影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愁绪。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浅绿色的布裤子,手腕那条手链随着她的手指头在飘窗台上一下一下的敲打,它上面挂着的那颗珍珠就一下一下的跳动。她光着的脚丫子正好被阳光晒到,于是它们就跟和谁在捉迷藏一样的来回动着。

苏唯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只要童瑀说一句“不要去”,她就一定不会去。但她又知道正因为童瑀绝对不会这样说,自己才会在接到请柬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去。

她走到飘窗前面,她抬头看着她。阳光下她的睫毛尾端像染了一层金粉一样闪闪发亮,那双瞳仁有些淡的眼睛里,竟然让苏唯闻到了类似伏特加浓烈又香馥的榛子味道。

窗外的胡桃树早已一片翠绿,一只白头翁从床前飞过落在一根枝桠上,喳喳的叫着看着这里。

苏唯俯下身来捧着童瑀的脸,眼神温存又驯良。

“我想你给我挑衣服,然后我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她是这么对童瑀说的。于是童瑀给她挑选了现在的那些衣服,包括苏唯此刻的香水,也是童瑀选择的Opium。她唯一遗憾又无奈的是,不能为她选择一枚精致的戒指,戴在她孤单的手指上。

银色的BENZ-280在机场高速上平稳的行驶着。苏唯要童瑀这两天都在巴厘岛,周日晚上八点四十到机场来接她。如果她觉得一个人开车还有点怕的话,那就打车去。那一副还未画完就被苏唯命名成“泉”的湿粉画,如果觉得无聊就接着画吧。我很喜欢黑色的石头缝里,淡蓝色的甘泉。尽管可能是重金属过量的硫酸铜泉眼,若是我看见了,还是会喝上一口的吧。吃饭什么的你比我更会处理,不过我也知道一个人吃饭没味儿,所以你也别想着和牟禾楠她们去吃串烤。我可能不会时时方便给你电话的,不过你若是有空或者无聊了,就给我发短信吧。也许我不会回复你,但是你也要坚持发,好不好?

童瑀一直都在点头。她没有什么是不能答应苏唯的。

远远看见航站楼的指挥塔,听到飞机起落的巨大声音也频繁了起来。苏唯这才发现一路上自己说得事情,除了一个怨妇说得出来之外,还有什么人说得出来呢?她笑着摘下墨镜,侧头微笑着看着童瑀。

“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开车了,高速路比大街更简单吧?至少没有你最讨厌的摁喇叭的人。”苏唯说。

“嗯。”童瑀答。

“就是你身体还很僵硬。虽然说‘坐奔驰,开宝马’,但是开车的时候让自己放松才是最有效的安全方式。是你在开车,不是车在开你哦。”苏唯说。

“我知道了。”童瑀笑笑。和苏唯一摸一样的蛤蟆墨镜下面,她微微眯缝着的双眼,苏唯一样看不见。

“真的不要我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吗?似乎杭州那边能买到你最喜欢吃的‘外婆家’青鱼干呢。”

“不用买了,青鱼干在淘宝上也能买到。”

“可淘宝买的就不是我买的了。”

“是你买的。那不是你的网银吗?”

苏唯看着童瑀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心里……”

话未说完,童瑀就知道她打算说什么,于是很快的打断她:“不,没有的事。”

停好车,拿着行李,童瑀陪着苏唯来到候机楼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离办理登机牌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所以距离登机的时间还尚早。苏唯提出去买两杯咖啡过来,童瑀却说自己这会儿不想喝咖啡。

再也不在机场喝咖啡。这是童瑀的心里洁癖,不然这样总是让她想起在浦东机场购买咖啡时候那种天崩地裂的恐惧心理。只是转身购买一杯咖啡,一个人和另一人就可能从此永诀——再见既是再也不见。西园寺纯子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杯咖啡,神秘的醇香,苦涩的芳馥,一饮而尽的永不瞑目。

所以她讨厌机场。不,是厌恶。

机场像一头巨大的怪兽,不断的吞噬和反刍我的记忆。可是面对很多已经消化成一滩流质的东西,我真的难以面对那份糟粕。如同葡萄的发酵可成为美酒一样,记忆的发酵却有成为腐殖质的潜力。充满着酸臭味的,腐烂得面目全非的记忆力,蠕动着令人作呕的蛆虫,让我不寒而栗。

白衣白裤白鞋子的童瑀,手里拿着一副黑色银边的蛤蟆眼镜,漫无目的地浏览者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想起京极夏彦在《魍魉之匣》里面提到的观点:人人都是魍魉,被各种各样欲念和规则捆绑着在一个匣中。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匣子被打开,那么原本像匣子那般大小的罪恶,就会因为再无捆绑和规则而无限度的扩张膨胀。这样一来,我们到底该人为匣中关押的是魍魉,还是这个匣子本身就是魍魉呢?

在成都双流机场的候机楼,童瑀仰着脖子看着天棚白色的钢结构铸件,幻想着一只状如三岁小儿,赤目,赤爪,长耳,美发的魍魉,正拖曳着一具尸体在那些交错的钢管之间荡漾。

童瑀的思维与常人不同。看完《下水道的美人鱼》之后,她去了电子科大附近的诸葛烤鱼和朋友点了一条江团。但是DISCOVERY探索频道里的毛毛虫可以把她吓哭,谁骗她看的她会毫不犹豫的朝那个人扔鞋子。

此刻她想着苏唯刚才那句未说完的“你心里是不是……”,在思考自己心中的魍魉到底有没有一个匣子将它关起来。但其实《魍魉之匣》的匣子太多,有时候乃一个方形的容器,有时候其实就是我们的躯体——潜藏着欲念力量和规则束缚的匣子,太多了。

我心里不介意是撒谎。然而我不会向她撒谎,所以我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并且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们没有提起这样的一回事。我希望她能做到她说的“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不然我是不会给她挑选衣服的。

香水,名叫Opium的香水,鸦片。娇艳的一朵花,琳琅的一段情。浅金色,我喜欢的华贵的唯一颜色。孔雀绿,沉醉她眉眼那一抹黯淡的光华,似比夜色还浓重,却是比星子都闪耀。

上瘾,是我。不是你。

不过两天而已。

童瑀悄悄将自己心中的魍魉收纳了起来,关进那个看起来不堪一击但其实固若金汤的匣子里。这么些年来,童瑀似乎已经驯化了她的魍魉,得令既出,得令既归。京极夏彦这个半路不想上班出来写作的文豪说:这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苏唯拿着换好的登机牌,手里领着那个礼品袋,站在通道的入口侧。童瑀兜里揣着那柄车钥匙,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晚上记得要吃药。”她不知道都说了好多次了,但总是担心自己忘记叮嘱她。

“啊,知道。”她也不知道应了多少回了,却一直觉得愿意听她再说一次。

“别这么苦着脸好不好?我又不是去抢婚的。”关键时候,苏唯的黑色幽默很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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