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被白颜未入门便戴了绿帽子的未婚夫,正是如今的沧琅仙君。
见九霄颔首,白离喃喃道:“他气量倒大……”想起沧琅和九霄相持之时煞气四溢的模样,还是觉得不能相信,然而他一转念又笑起来,竟然有些欣慰的道:“这样说来,我从前的眼光也没有这样差。”
九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却觉得你从前眼光差得很。”
白离如今不记得沧琅都难免被引动心绪,失忆前还不知有多喜欢。可沧琅虽然长得好,脾气却实在太坏,重伤白离不见关切也就罢了,出口便是伤人的话,若两人此前一直这般相处,那白离的眼光绝说不上好。
白离笑了两声,一眨眼,忽然道:“也不知沧琅和白遥两人生了什么纠葛,依白遥现下的样子,若被找到只怕不是好事。”
九霄也不揭破他,只道:“凡间太大,白遥又隐匿了气息,想寻出他来并不容易。”
白离想了想,道:“也是。”又说:“你在此休息,我去找敖谨。”
九霄好似在思考什么,黑亮的眼眸中光华暗转,见白离要走,突然开口道:“等等。”
白离不知他想做什么,正想发问,眼前一花,却是九霄站起身来。
身边冷香萦绕,额上的触感轻柔的像是三月里轻拂过柳梢的春风。直到九霄退开来,白离才有些明白过来,看着面前那张秀逸无双的面容,脸皮极厚的狐王难得的红了脸。
眼前的小叶檀屏风上精细嵌着的螺钿好似都在晃荡,白离想,他前些时候才同敖谨说两人只是朋友之谊,现下不过是因被九霄出其不意的非礼而有些尴尬罢了。
然而转瞬白离便发现整个房间确实都在晃荡。轩窗下的水晶帘在剧烈的摇动中哗啦啦作响,照亮用的明珠从珊瑚枝做的灯台上滚落在地,满耳杂乱声响中,唯有身下的卧榻因着白离不曾移动。
九霄同白离对视一眼,两人极有默契的一起走到殿外,原在殿外伺候的侍人都守着规矩不曾擅离,均是面露惊惧的望着东方。
白离抬眼往东看去,也是吃了一惊。东海深处光线暗沉,龙宫之外是近乎墨色的深蓝,然而东方的海水却呈现出不正常的赤红色,那红色太过鲜艳浓稠,又在不断的扭动弯曲,如同那整片的海水都变成了血,因太过刺眼和不详,叫人看了便忍不住要害怕。
血海之中猛然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只闻山石倾塌之声大作,刹那间地动山摇,一道低沉的龙吟声响彻东海。白离修为大损,一时被这如在耳畔的龙吟声震得两耳嗡嗡直响,只有依靠着九霄才勉强站定。再看周围,龙宫侍人几乎各个瘫倒在地,体弱的已经昏了过去,还清醒着的也是双目无神,双手仍死死捂在耳上。
龙吟已然消失,九霄望向金光射往的方向,目光好似穿透了幽深的东海,片刻后长眉轻拢,低声道:“好强大的龙气。”
白离定了定神,缓缓道:“东方是龙王塚。”
白离常到东海做客,对东海简直跟青丘一样的熟悉,龙王塚的所在虽为龙族秘辛,九霄却知他所说不差。
九霄道:“去看看敖谨么?”
白离就笑:“想必他此刻已经哭了。”又摇头道:“我去看敖谨,你刚受了伤,还是在此休息。”
龙王塚被毁是龙族大事,白离尚且罢了,九霄作为外人又有与沧琅斗法一事在前,并不适宜前去探看情况。
九霄便只握了握白离的手,柔声道:“自己小心。”
白离笑着嗯了一声,只是抽手的动作又急又快,转身远去时左手仍虚虚张着,背影看起来却淡定极了。
这世上平常精怪也如凡人一般,魂魄在死后由蒿里入幽都,而身躯仍留于世上,随着岁月的变迁化为尘土。上古神物却各不一样,凤凰将死或五百年一涅盘,成则浴火重生,败则魂消魄散。龙族死后精魄不经蒿里,直入望乡台重返轮回,躯体却随风消逝,唯有一双眼睛凝成珠玉,遇水则化,也正因如此,真正天生的龙族死后是不立塚的。
白离幼时来东海和敖谨敖晏玩耍,三个人嫌在龙宫中不能肆意玩闹,一次趁着龙王不在遣走侍人偷溜出宫。三个半大孩子不辨方向,无意中竟找到一处天然的海沟,东海如此之广,却也没有一处如此了无生机。尚算平坦的海底如遭利斧劈砍,生生裂开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海沟边缘隆起一座座嶙峋小山,站在一座小丘上下看,只能望见比子夜还要深沉的浓浓墨色。黑暗之中有什么在躁动,洞口散发着森森的寒意,那些仿若来自幽冥的气息悄无声息的渗入四周的海流,像细小的蛇一样丝丝缕缕的攀上三个孩子的脚腕,顺着他们的小腿往上攀爬,最后缓缓缠绕住脆弱的颈项。
大约是周围太过寂静的缘故,在海沟的深处,那些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好像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最开始是轻微的、稀疏的,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这种声音让人太不安,白离猛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他们竟在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海沟的边缘,最小的敖晏半个脚掌甚至探出了裂缝。
敖谨也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感受到海沟附近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因为离得太近,所以觉出别样的压抑。
敖谨赶忙将敖晏弄醒,三人匆匆回转龙宫。离远之后白离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道海沟像是猛兽张开的森森巨口,旁边那些起伏不定的小山的分布似乎遵循着一种奇怪的规则,将这只蠢蠢欲动的兽压得动弹不得。
此事后来还是被龙王知晓,敖谨敖晏两个吃了一顿家法,白离也被老狐王削了一顿带回青丘。
白离好奇心太重,老狐王被他缠得受不了,只告诉白离那处叫龙王塚,并要他决不可对旁人提起。白离当时不明所以,年岁渐长回想此事,才觉得小时实在无知胆大。
那海沟处分明布置着重重极厉害的封印阵法,因时间远久,好些已经失传。而龙族化珠后往往只其将收于龙宫之后的梓殿,龙王塚中封印着的只怕是也是甚么厉害的上古妖物。
白离虽多少猜到那是什么东西,知道龙宫此次变故不小,但此事的严重性却仍是出乎白离意料。
白离并未向侍人询问敖谨所在,出了龙宫径直往龙王塚而去。
还未落地便能看出原本不算狭长,但也绝对说不上宽大的勾缝受这一翻动荡已裂至三丈不止,龙王塚边缘数不尽的高峰小丘尽皆崩毁。因为封印被破,那种令人不快的浓厚的阵法气息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知被压抑了多少年的森然怨气和一种混杂了其他的奇怪龙气。
却有一人不顾满地乱石跪坐在龙王塚旁,衣衫凌乱不说,一头艳红长发也尽皆披散下来,狼狈不堪的面容上更无一丝表情,只顾失魂落魄的望着海沟深处。
这人竟是才别过不到半日的敖晏,挡在他身前的人自然便是敖谨。
龙王也已到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年,一身朴素青衣袖手而立,天生一张秀气的娃娃脸,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便总似带着笑意。
白离一见到那少年就觉不好,落地时正听敖谨对那少年道:“是敖谨误放孽蛟入东海,以致龙王塚封印被破,敖谨铸下大错,愿随星君回上界请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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