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才听百灵嘴唇蠕动:“……尽人事,听天命……毕竟,这一年,看着仍旧光鲜,只有自己清楚,渐渐力不从心。越往后,就越不招人待见了……”无意中对上小侯爷凝视得认真的一双眸子,百灵再不知如何接话。
“咱们马上说话。”小侯爷似乎警觉到了什么,立马站起,反手就摇晃起百灵襟袖,一手指向正往亭子前来的两个牵马仆从,语气里藏不住的的雀跃:“百灵你看,这两匹马,前天胡总督差人给我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宝马,这次咱们换马看看,能不能猎得多些。”
“侯爷的心意百灵心领了。”不知百灵此话,是对侯爷哪出心意而说。同时,百灵了结了发髻,将小侯爷额际少许胎毛藏进头顶发辫里,离远看一切妥当,才放下梳子。
小侯爷恢复常态,虽爱迟到,却是个急性子,毛毛躁躁就推搡着百灵下了凉亭,急不可耐跨了马,才拉了缰绳,踏了马踏作势欲攀,只听他‘哎哟’一声,狼狈滑落,所幸百灵反应迅速,即刻接住坠落的身体。
只见小侯爷捂紧了髀肉,好容易站稳,还痛得咬牙切齿,艰难道:“前儿玩蹴鞠,摔了……一时忘了,方刚突然发力,疼死我了……伯喜你竟然不提醒着我!”
一名小厮,一边快手从身上摸出药膏,一边不停认罪道:“是小人的错,小人该死!”
小侯爷踢开了作势上药的伯喜,呵斥说:“刚刚出糗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脱裤子给你上药不成?说你笨你还真是比猪笨!”一番话更惹得伯喜道歉连连,小侯爷听得烦了,才转头对百灵道:“我这样子是不可能独自骑马的了,百灵,要不咱们共乘一匹吧,你掌舵,我狩猎,怎么样?”
百灵就等着侯爷这句话,即刻应答道:“侯爷说的在理,听侯爷的。”说罢,百灵长手一揽,将马匹牵来,辅助小侯爷上马,自己也翻身坐上。二人狩猎倾谈自不在话下。
第7章 第 7 章
戌时的夜空,零星几颗星在穹顶一片漆黑幕布上明灭的。
而此时的南越城,华灯初上,在这自然万物沉睡之时,却热闹万分。繁华的夜市里升腾起一片高涨的叫卖吆喝声,各色货品表演琳琅满目。
乱花渐欲迷人眼,行人只管将目光投注于兴趣所在,哪来得及主意身边是否挤着了王公贵人。所以,即便沈越一身英气打扮,但仍不免被踩了几脚,身后的玉漱更是叫苦不迭。
沈越这一举动也是无奈,终于约得觐见小侯爷,可人家性情不定,说好的上午见面,临出发时却打发人告知身体抱恙,改成晚上戌时四刻在东三街的‘真珠红’酒家会面。
到达三街必须穿过最繁华的二街,只行至二街街口,就已经人满为患,马儿虽可隔绝人群重装,但前进缓慢,眼看会面时刻就要到了,虽然小侯爷向来不守时,但好歹人家身份尊贵,礼数得自己做周全了,沈越将马交给沈超,自己下马步行。弃马后,便有了方才的下场。
眼看着会面时间一点点逼近,沈越正恼于不知喧闹何时是尽头。
冥冥中,沈越始终觉得一双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顺着感觉放开目光追踪过去。终于,穿越重重人群,锁定住站在骑楼下、孤身独立的一个身影。
阴影下,看不确切脸庞,但沈越仍能感受到,视线对上,那人朝着自己温和一笑,颀长身躯将光线挡在身后,轮廓的修长别致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骑楼台阶高于众生,那人站在上面,逆着光,此一刻,宛如神祗。
明明身边充斥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明明耳边聒噪着层出不迭的笑闹声,这一切,此刻都在沈越的世界里被定格、被镇静。距离被错觉模糊,此刻的世界,近得、静得,只剩下这两个人,在对视。
“爷,怎么了?”玉漱发现自家主子不对劲,推了推,问道:“怎么大街上发起愣了”玉漱顺着沈越的目光追根溯源,人群拥乱,却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只好拿手在主子眼前晃了晃。
沈越回过神来,也没说话,拉了玉漱胳膊便往街边走去。直到近了,玉漱才看到站得笔挺的百灵公子,才明白主子方才出神原来为的是这个。
百灵见二人走近,打了个止步的手势,迎面走来,到了沈越玉漱面前,才道:“沈爷,玉漱姑娘,辛苦了。街上热闹,咱们换条道走得快些。”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越二人便跟着百灵走了。
说来奇怪,明明是小侯爷下的帖,改时间的事也是一时兴起,怎么百灵偏偏就知道此刻沈越会堵在路上了呢。疑惑甚多,但沈越还是选择了信一回百灵,老实跟着他走。
原来百灵进去的名为‘稻香村’的食府,里面修了一条地下通道,在角落处包房即可下去,虽为密道,里边灯火敞亮,三人一路沉默,沿途只碰上一两个抱着食材厨子打扮的人物,不到一刻钟,便走到了密道尽头,百灵往头上敲了敲,再扳动身边机关,上头的地砖松动,百灵举手顶开,顺着阶梯,走出了通道。
沈、红二人紧随其后,出来却是一座屋内庭院,虽是小巧,但造山理水,植物布置,一样不少,煞是精致。看沈越打量周遭环境的警醒模样,百灵适时揭开谜底:“抄了个近路,这儿便是‘真珠红’。小侯爷喜在二楼尽头的‘圆荷泻露’会客,百灵送二位到楼上吧。”
到了厢房门口,百灵止住步子,道了句‘若侯爷不在,二位就先在里面候着……’却被一懒散散的声音打断:“既然都把人送来了,灵儿你也别走,进来喝杯茶吧。”声音来自拐角处的观景平台,只见人影从暗处走来,不是小侯爷是谁。
“这天都黑了这么久,才来!伯喜,现儿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刚好戌时一刻。”
待伯喜回完话,沈越忙道:“让侯爷久等,小人罪该万死。“
小侯爷倒也不领情,抿着嘴不说话,倒是百灵及时打破僵局。“侯爷息怒。沈爷初来乍到,不清楚南越城夜了更热闹,路上耽误了些片刻。”
小侯爷虽仍未发话,但好歹拐进了厢房,一行人随即跟了进去,百灵一进门,见桌上除茶盏外,再无其他餐具,心下了然,便道:“侯爷、沈爷谈着,百灵去吩咐厨房准备菜品。”
小侯爷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越告了谢,才敢入座。厢房以‘圆荷泻露’为名,自然便是以夏荷为主题,小小房内,大到就餐的圆桌、落座的椅子、妆台上铜镜、屏风上的图案,小到品茶的茶具、照明的烛台,木地板的暗纹,均是清一色荷花莲蓬样式。
玉漱也是个机灵丫头,进了厢房见无小二入内服侍,伯喜又站在门口,便赶紧温盏烫杯,置茶时玉漱以两指夹了些茶叶,正欲放入茶壶中。
“小丫头你怎么拿手沾茶叶?”小侯爷一句喝定住了红玉动作,饶是小丫头犀利,终究是未见过大世面,惹了侯爷生气,这可如何办。小侯爷欲再斥责,刚巧传饭完毕的百灵归来,百灵视力极好,一进门见了这场景,再细看玉漱手上拈着些茶叶,当下便了然,笑笑道:“都怪百灵粗心了,方刚着急着出去,竟忘了沏茶。”
“你来顶什么缸,”小侯爷对着百灵喷了一句,回头正要继续怼玉漱,百灵赶忙抢过话:“论理,侯爷最大;而沈爷跟红姑娘自远方来,是客;百灵最次,自该由百灵斟茶才是。”
说话间,百灵走近,从玉漱手中接过茶具,继续道,“玉漱姑娘服侍沈爷多年,端茶倒水的事做多了,只是常言‘入乡随俗’,玉漱姑娘沏茶,想必也是循着苏州城的规矩,侯爷就当见个新鲜事玩笑一回吧。”
只见百灵十指灵动,弹筝一般,以茶匙自茶荷中舀些许茶叶置入壶中,高冲加水,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方刚一句句开解话款款道来,配着如玉般温润的嗓音,留香许久,竟比溢出的茶气更要沁人心脾。
待小侯爷跟沈爷各自呷了一口茶后,陆续有小厮进房上菜,百灵趁乱,回头对玉漱低声道:“玉漱姑娘,隔壁‘竹韵听香’房,百灵点了些菜品,你过去尝尝。”看玉漱有些许犹豫,百灵又补了句:“放心,这儿我会照看着。”
方才触了小侯爷逆鳞,一时让玉漱坐立不安,再加上下午府里一直忙碌,傍晚又在路上折腾,玉漱早已饥肠辘辘,百灵此言,一举解了玉漱二苦,玉漱打心里感激,赶忙告了退,离开这是非之地,留三人在屋里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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